苏芷香对上商陆冷若冰霜的眼眸,居然又想起那个春天的梦。
他在梦里不顾她的抗议肆意妄为,仿佛延续了月下窗台的荒唐情事。一夜醒来,他非但不觉得惭愧,反而对她横眉竖眼,就像被她玷污了清白。
眼下避无可避,想搞点钱又被逮个正着,苏芷香忽然就逆反了。
她凭什么要逃?较起真来,他还欠她一条命呢!柳竹苓的打手抓错人,又不是她自己愿意来的,要不是这奸商骗她药方抢走银票,她的苏记药铺早就重新开张了。
僵持半晌,苏芷香挺起腰杆跟他对质:“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她迈着小碎步跑到床边,想跟他商量和平解决。商陆体内的痛楚还未缓解,见她猴急地奔向他,双手握拳强撑着坐起来,侧身躲避她的靠近,但他还没稳住身形,忽觉眼前发黑,有气无力地拽住罗帐。
“你别动,快躺下。”苏芷香踏步上前扶住商陆,怕他吐血赶紧按回床上。这家伙逞什么能,失血过多,不晕才怪,真会给人找麻烦。
“你昏睡整晚体力不支,别慌,我不着急,等你慢慢来。”苏芷香“体贴”地安慰他,却感觉他身体抖得更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他宽大的手掌紧紧攥住她纤细手腕,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不知廉耻……”商陆眼底怒气翻滚,紧绷着双唇隐忍不发。他疲惫的喘息声近在耳边,垂落在她眼前的长发残留着血腥气。
苏芷香被他骂楞了,昨晚要不是他紧抓不放,非跟她磋磨嘴上功夫,她早就跑出漳州了,怎就不知廉耻了?
“你在跟我装傻?”苏芷香愤愤不平地指着嘴上的伤口,“看,被你咬破的。”
商陆洇红的眼尾漠然瞥过她唇瓣,冷哼了声:“妄想!”
他急于证明她在撒谎,灼烫的掌心抚上她腰际,摸半天没摸到地方,慌得手腕发颤。
“你乱摸什么?真不要脸!”苏芷香恼怒地拍开那双手,尖锐的声音刺得他面红耳赤,不知羞的女子对他百般折辱,竟敢贼喊捉贼诬陷于他?
“你的荷包!我都看见了,你鬼鬼祟祟往里面装药。”他此时意识不清,必定是被她下了动情药。
“我哪有药……”苏芷香恍然大悟,难怪他一脸贞洁烈夫的模样,敢情是把她当成自荐枕席的狂花浪女?呸,简直比骂作小偷更侮辱人!
他到底有多少不堪回首的艳遇,竟以为别人下药也要得到他?
没错,她是擅长下药,但也舍不得浪费在他身上!回想他昨晚欲念暴涨的样子,确实像被催了情,莫非他中的毒还有这药效?
慢着,就算他有错觉,怎么连她是谁都记不得?虽说过往的经历不太愉快,但她天生貌美非比寻常,不至于这么容易被遗忘吧。
难不成,他脑子真被毒坏了?
“你说的是这个?”苏芷香扯开荷包上的万斤结,她打结的手法连小偷都得琢磨半天,商陆摸到天黑也不可能解开。
“你不相信,我倒出来给你看看。”她不客气地把他推开,起身倒出荷包里的金银首饰,铜板不多,也不至于被怀疑携款私逃。
“药都被你用光了!”商陆痛恨的目光凌厉如刀,好歹毒的女子,难怪他全身无力神志不清。
苏芷香张了张嘴,额头两侧又开始疼了,这家伙榆木脑袋认死理,她看起来就那么欲壑难平?
“你……真不认得我?”苏芷香看他厌恶地蹙起眉,眼里的困惑不像是装出来的。
太不可思议了,苏芷香捂住狂跳的心房,难以置信地颤声追问:“我们在柏州出生入死,过往种种,你全都忘了?”
商陆只觉得心神混乱,烦躁地摇头道:“就算你费尽心机把我拐到柏州,也休想对我为所欲为。”
苏芷香看他宁死不屈别过脸,语气越发迫切:“不是……这是你家,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胡言乱语。”商陆嘴上不满地呵斥,皱眉打量起张灯结彩的婚房,当他的目光落在燃烧殆尽的红烛蜡上,眼底的疑惑逐渐加深。
他对这屋里的摆设有印象,那对鎏金掐丝珐琅烛台,是祖父出高价买来的,说要留给他布置婚房。
可是,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拜堂洞房,更不可能跟素不相识的女子成亲。
“相公,你还没想起来?”她这声“相公”叫得商陆浑身窜起鸡皮疙瘩,原本还想说服自己身陷骗局,此时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苏芷香激动得双手哆嗦,捡起床褥上一件件首饰在他眼前晃动:“昨晚你搞得太激烈,凤冠都被折腾散了,我收起来想等日后方便,让你陪我去修呢。”
“不、不是这样……”商陆绝望地闭了下眼,努力回想自己激烈的样子,感觉荒谬至极。
这短暂的自我怀疑,却让苏芷香无比确定,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狡猾奸诈背信弃义的商安堂少东家,真把她给忘了!
苏芷香的嘴角不知不觉咧到耳根,心里乐得狂放烟花,但她随即想到,如今“柳青黛”是深爱商陆的痴情人妻,相公都忘情弃爱了,她哪能笑得出来?
她应该哭啊,哭诉商陆薄情寡义,痛惜自己满腔深情空余恨,不哭到他忏悔认错,那都不算完。
苏芷香低头掩饰眼底的狂喜,狠掐大腿挤出一滴辛酸泪,可怜兮兮地哽咽道:“相公说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浮世万千,惟愿与妾身相糯以沫,比冀双飞……”
她绞尽脑汁回想看过的话本句子,商陆听到前半段还在纠结挣扎,后来就瞬间清醒了。
“你想说的是,相濡以沫,比翼双飞?”这女子连话都讲不清楚,他怎么可能与她共度朝暮?
苏芷香吃过没读书的亏,自然不敢跟他争辩,虚张声势地拔高嗓门:“不管怎样,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休想对我始乱终弃。”
“你……”商陆急得气血上涌,垂眸瞥见她敞开的衣领,心烦意乱地跳下床,“你先把衣服穿好。”
苏芷香望着商陆绷直的背影,慢腾腾地整理被他揉皱的衣衫,他不记得自己有个妻子,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虽然他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缺德事,但只要过了新婚之夜,她就有机会救出曲绥英,还有可能讨回她的损失。
当初商家送到柏州九十六抬彩礼,轰动全城,柳家至少也得陪嫁一半吧?她不贪心,随便挑几件嫁妆,回本就行。
事已至此,苏芷香不想揪住仇恨不放,就盼着一切回归原位。她和家人团聚重开药铺,他去找他的柳小姐,从此互不打扰,今生不复相见。
“相公,妾身穿好了。”苏芷香抽抽搭搭走到他身后,像是还沉浸在被夫君遗忘的痛苦中。
商陆背对她,沉声质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字一句跟我说清楚。”
好啊,她从昨晚到现在快被冤枉死了,老爷子不许她说实话,这孙子却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昨晚之事,府上有人添油加醋编排相公,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相公,且随我来。”苏芷香扭着细腰踉跄走向净房,弱不禁风的身影像被摧残已久,“你看,这都是你的血。”
她紧蹙柳眉不敢看木盆里的染血被褥,低头指着自己的唇,声如蚊呐:“还有我的。”
商陆见她羞涩脸红的模样,眼角猛地抽搐,只是她唇瓣上的伤痕确实令人在意,他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女子面容姣好,看起来温婉可人,若不是以这种衣衫不整的方式见面,或许他能接受与她相处……商陆眨下眼慌忙摇头,女子美貌最易惑人,他绝非肤浅的好色之辈。
纵使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素不相识的一对男女,连彼此习性都不了解,凭什么能做到此生不渝?就算商家祖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也不愿向愚昧世俗屈服。
不是门当户对就能结为夫妻,缔结连理关乎一生幸福,倘若两个人毫无感情就成亲,这不仅是轻视自己,更是辜负他人。
“休再胡言,我不可能对你做那种事……”话没说完,商陆忽觉头晕目胀,那种绞碎脑髓直钻颅骨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昏死过去。
隐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从支离破碎逐渐拼接完整,他眼前浮现出桂花飘散的月夜,苏芷香身穿红衣斜坐在窗台上,她想要逃,他却紧抓不放,她张开嘴艰难喘息,他竟像头饿狼猛扑啃咬……
强烈的头痛渐渐缓解,商陆再次看向苏芷香唇瓣上的血痕,像染上一抹妖艳火光,在暗夜中绽开红蕊。
他真对她做过那种事?商陆顿觉脸颊火辣辣的,像被自己狠狠扇了一巴掌。
不,他不能轻易被蒙骗!既然他没被下动情药,就不至于失控越矩,即使他意识不清与这女子拜了堂,也不可能主动跟她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