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香无意一瞥，却像大白天见到鬼，她又惊又气，心底猛然窜起的怒火冲得头晕脑胀。
她以为自己眼花，甩甩头再次看去，那道可疑身影正在人群中蹒跚前行，老贼似是有所察觉，低下头走得很快，唯恐被她认出来。
苏芷香再也坐不住了，狂跳的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和商陆在芳满楼见过老贼，虽说相处不久，但那副鳖孙样绝非常人能伪装，她没看错，脑满肠肥的家伙就是司马老贼。
但他不是逃出漳州了吗？怎会去而复返，在衙门口招摇过市？
酷爱奢侈的司马老贼，没穿他那些锦衣华服，身着粗布衣裳旧鞋履，像是有意遮掩身份。
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本就不多，眼红牙尖的小药商想破头都想不到，痛骂多日的老贼就在他们眼前。
苏芷香脑子里嗡嗡作响，充斥着无数个可怕念头，司马老贼假装看热闹，难道他在衙门安插刺客，等他发出号令除掉商陆？
还是，官皮箱里的契书也有他一份，他买通官差欲行暗箱鬼祟，不声不响迫使商安堂出局？
不管是哪种可能，这老贼肯定没安好心，苏芷香想去阻止他作恶，又怕他身边有刺客埋伏，自己不是对手。
但她更怕错过这次机会，放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以后就更难找到老贼下落。
苏芷香眼看老贼就快溜出人群，喉咙里的怒骂险些脱口而出，但她吼得越响，老贼只会逃得越快，众人又没见过传说中的司马东家，引起混乱恐怕难以收场。
商陆在衙门里一无所知，她该如何放出消息，当场抓住死对头？
苏芷香焦急之余计上心来，那老贼利用人群做掩护，她为何不能借助众人去抓贼？
就算周围有刺客埋伏又怎样，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她汗毛？只要她能堵住老贼去路，逼他露出原形，每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事出紧急，苏芷香来不及想更妥善的法子，她不知道有几分胜算，但绝不能放走那个祸害。
苏芷香起身飞奔下楼，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看到缓慢前行的“水缸”，老贼体态臃肿，想走也走不快，苏芷香在廊檐下小跑追上，不久就跟他脚步齐平。
司马老贼来回张望，频频抬手擦汗，苏芷香仔细看他一举一动，耽于酒色的老脸满是疲惫，正是芳满楼里抱美人就喘的老色胚。
苏芷香不再迟疑，挤进人群就要与他当面对质，却见老贼摇头叹气像是体力不支，转身走向路边茶摊准备歇脚。
他坐下来看不清方位，苏芷香疾步横穿街道冲向茶摊，却寻不见老贼身影。怎么可能？前一刻还近在眼前，居然又被他溜走了？
苏芷香极不甘心四处打量，眼看茶摊后面有条窄巷，热血上头就直奔进去。
寂静的巷子将街市喧嚣隔绝在外，苏芷香追至转角处，忽觉阵阵阴风扑面袭来，角落里传来轻微诡异的声响，如同挫骨刀来回刮过脊背。
苏芷香心底一沉，不好，她中计了，老贼并非无意暴露，而是故意引她上钩。
她下意识往后退，绷紧的头皮冷到发麻，手脚变得越发僵硬。
她察觉到有人蹑手蹑脚走过来，墙头上的刺眼阳光将那道黑影拉得好长，像一把尖锐利刃直戳心脏。
巷外嘈杂叫卖声近在咫尺，短短几步距离，她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苏芷香心急如焚，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支离破碎的求救声，转角僵持的刺客像在等她开口，蓄力冲上前将她斩杀。
怎么办？逃不掉了吗？她不能死啊，她还没能与家人重聚，她的银子还没来得及花，她想重开药铺的愿望还没实现……
她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生死关头却都想不起来，恍惚之间，脑海里浮现出商陆俊美容颜，耳边回荡着他轻声呢喃，“阿香，你可知我心悦你”。
原来，她也是有人喜欢的，哪怕那个人根本不记得她。
从小到大，她心里都清楚，爹娘更偏爱哥哥，她努力赚银子，无非想让爹娘高看自己一眼，但她始终无法改变，哥哥在家里更受重视的事实，他们明明都是苏家的孩子，为何只有哥哥才能延续香火？
手心手背都是肉，却是有天壤之别，天生如此，强求不来。
她只能稀罕自己，学更好的手艺，赚更多的银子，逍遥快活度过余生，才不算白活一回。
如今她有钱了，还有好姐妹互相依偎，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孤单，但在希望幻灭的这一刻，为何满脑子想的都是商陆，想起他就心有不甘？
难道，她懊悔没尝到美色滋味，未与商陆共赴巫山？这种时候，她还摆脱不掉肤浅的快乐？
“刺啦……”苏芷香听到利刃出鞘的刺耳声响，绷直着身子动弹不得。
不、她不想死，她放不下她的银子，还有商陆美妙的身子，这世上该享受的快乐，她都没有真正拥有过，怎能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她要跟老贼决一死战，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挡路，统统杀无赦。
苏芷香满怀澎湃豪气，手不抖了，心不慌了，混沌的脑袋恢复清明，坚韧目光瞄准墙上扁担，当即想好了应对之策。
她正打算一手抛迷药，一手挑扁担，打得老贼小贼都无还手之力，忽闻巷外响起哒哒脚步声，紧接着听到全喜急切的呼喊。
“少夫人，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全喜毫未察觉苏芷香身处险境，跑得鞋底生烟衣袖带风，引来茶摊众人侧目。
苏芷香顾不得回话，隐约听见利刃收回刀鞘的轻响，转角处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她咬紧牙关挥舞扁担冲上去，只见那道瘦削黑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那不是司马老贼，应该是他手下刺客，老贼趁刺客震慑她的时候，早已逃之夭夭了。
“少夫人，您看见谁了？”全喜看她咬牙切齿那股狠劲儿，像要跟谁拼命似的。
苏芷香盯着空荡荡的巷子，轻啐了声：“呸，老贼，算你跑得快！”
“贼？哪里有贼？”全喜吓出一身冷汗，硬着头皮凑上前保护主子，“少夫人，您快走，我垫后。”
“老贼不敢回来了。”苏芷香上过一次当也不敢猛追，她和全喜都不是对手，何必冒险去送死，她发现老贼还在漳州，商陆和俞师兄就有机会抓住他。
苏芷香丢下手里的扁担，叫上全喜回茶馆，等商陆从衙门回来就告诉他这个消息。
“少夫人，刚才太危险了，您怎能孤身一人去抓贼呢？少爷吩咐小的寸步不离，英子姐也叮嘱我照顾好您，万一出个差错，小的赔上这条贱命也赔不起……”全喜发觉自己说话不中听，气恼地扇自己嘴巴子，“瞧我这张嘴，说什么屁话。”
“英子忙着筹备松花新品，我不想她分心，抓贼的事你就不用告诉她了。”苏芷香顾忌狡诈多端的老贼，不想让姐妹牵扯进来，眼下离她远点才是上道。
“是，小的不敢多嘴。”全喜跟在苏芷香身后走向茶馆，望着衙门悄声嘀咕，“少爷怎么还没出来？外面这么危险，赶紧回家才是。”
苏芷香没留意全喜落后几步，兀自上楼去往雅座，茶馆侍女殷勤带路柔声询问，苏芷香心不在焉走到楼梯转角，侍女从袖口甩出一捧灰烟，忽然从她头顶罩下来。
“迷、迷药……”等苏芷香反应过来，她脑子发懵，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那名侍女打扮的刺客捂住她的嘴，装作嘘寒问暖搀扶着她，故意说这位夫人身体不适，送去静室休息。
先前与苏芷香聊天的贵妇们，见她毫发无损神情疲累，谁都没有起疑，叮嘱侍女好生伺候。
苏芷香头脑昏沉有气无力，依稀还能听见她们说话，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偏又做不出丝毫反应。
以往都是她给别人下药的份儿，今日居然被女刺客下了药，简直就是她人生的最大耻辱。
这小娘们也是老贼手下吗？她没去茶馆静室，从后门溜走了，到底要把她带去哪里？
苏芷香昏睡之前，残余的意识都是商陆，她还能再见到他吗？她死以后，他若恢复记忆，还会记恨她是骗子吗？
她好累呀，她支撑不住了，管他是爱是恨，都与她无关了。
苏芷香心里堆满莫名的愁绪，浑然不知，她竟忘了荷包里的银子。
全喜上楼没找到苏芷香，热心贵妇们告诉他，少夫人身子不适在静室小憩。
他不敢贸然打扰，在紧闭的静室门外等了半天，直到楼下传来“东家们出来了”的叫嚷声，才试探着敲门请示少夫人。
全喜等好久都没等到回应，越想越不对劲，叫来侍女推门进去发现没人，吓得魂都没了。
他连滚带爬翻遍整座茶馆，问遍每一个人，最后不得不相信，少夫人真的不见了。
天要亡人啊，他把主子看丢了，少爷铁定扒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