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淼,甲木生于申月的命理,八字纯阴,天生命薄。
阴命引鬼,阳命聚人。
我注定命惨。
我出生那天,村里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一条河忽然冒出发红的水,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有人看到河里窜出一条庞大的黑影,雷声中夹杂着骇人的嘶吼声,村里更是钻出数之不清的蛇聚集在我家门口。
村里的人都说我的出生触怒了在河里修炼的龙王爷,龙王爷命令子子孙孙来取我的命。也有人说,龙王爷是在等我。
我呱呱落地后,嘶吼声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雷声。当我停下哭声,雷声消失了,雨过天晴。而我背上,出现一道纹身,似蛇非蛇,似蛟非蛟。
我爸请来十里八村颇有本事的神婆,神婆看到我的第一眼,神情变得很惊恐,她断言我活不过三岁,而后转身就走。我爸妈跪地磕头求她救我,神婆念在我爸妈一片诚心,又说了几句,我哪怕活过了三岁,也无法成年。用她的话说,我三岁后,一年一劫,劫劫夺命。
神婆的话让我爸妈感到绝望,我出生本是喜事,可我家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凄厉的哭喊。
也不知道爷爷是不是心虚,从我出生落地,到父亲请来神婆,爷爷一句话没说,一直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
我爸把气都撒在他身上,咒骂他怎么不早点死,如果不是他整天就知道为别人算命卜卦,遭到反噬,林家也不会遭到断子绝孙的报应。
爷爷一句话不说,任由我爸骂他。我爸骂够了,跪倒在我爷爷面前,痛哭着哀求爷爷救我一命。
我爷爷是一个风水师,在风水界颇有名声,被称为林九仙。
南陈北斗七星耀,林关九仙破七杀。
短短十四字,概括了风水界赫赫有名的四大高手。第一句说的是南北斗和陈七星,两人以风水占卜之术冠绝南方,压得南方风水界同行抬不起头。第二句说的则是我爷爷林九仙和关七杀,关七杀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我爷爷则名震北方。
爷爷一生起卦九百九十八,无一落卦。不过,我妈怀上我以后,爷爷就封卦了。无论他人开出什么条件,爷爷都不答应,他说最后一卦是留给我的。消息传开,再无人上门了。
在我爸的哀求下,爷爷终于开了口,他说,有他在,我死不了。
而从此之后,爷爷仿佛变成了一个哑巴,再没有说一句话。从我记事起,爷爷与我形影不离,哪怕我上学,他也会在教室外面等着。他从来不让我在外面过夜,天黑之前必须回家。
在爷爷严厉的看管下,我长大了。可是,爷爷却病倒了,病得很重。他的脸上出现了十七块黑斑,有大有小,宛若蛇鳞一般将他的脸遮住,只剩下眼睛在外,很吓人。他睡觉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腥臭,角落的柜子上摆着十七个巴掌大的纸人。到了半夜,总有渗人的叫声传出。我曾想过将纸人拿走烧掉,爷爷却破口大骂。他说,烧了纸人我会死,会死得很惨。从此之后,我不敢再打纸人的主意。
我们劝他去医院,他写字告诉我们,这是他的命,无人能救。
一天傍晚,爷爷、爸妈神神秘秘的出门了。我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爷爷留给我的书籍。天渐渐黑了,屋外刮起了大风,呜咽作响,十分渗人。甚至,我还听到屋外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本来想出去看一看,忽然想到爷爷的叮嘱,他说,无论屋外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去。
十点多时,灯一下子灭了,同时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肩膀。我以为爷爷他们回来了,回头一看,月色之下,只见一个巴掌大的纸人站在我的肩上蹦蹦跳跳。
这诡异的一幕让我汗毛倒竖,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我本能地伸手去抓,纸人一下子跳开落在床上,与此同时,刺耳的嬉笑声在耳边响起。我死死的盯着纸人,这纸人不仅诡异而且眼熟,我在爷爷的房间里看到过,而且是十七个。
难道是爷爷要害我?
没等我想明白,纸人一跃而起朝我扑来。我抓起桌上的书扇去,将纸人拍在地上,纸人挣扎了两下不动了。我刚想喘口气,杂乱的嬉笑声从窗户外传来。我扭头看去,只见十六个纸人趴在窗户上,用猩红的眼睛盯着我。
纸人点睛了?!
我心头一紧,担心不已。
纸人点睛,必然开灵。要么杀人,要么宿灵。
同时,屋外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声音很模糊,忽远忽近。
我紧张得直哆嗦,跟着爷爷学了十多年本事,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
明明在爷爷房间里的十七个纸人,突然活了,要杀我。
趴在窗户上的十六个纸人激烈地拍打窗户,砰砰作响,玻璃随时都会破。还没有半分钟,只听砰的一声,玻璃破碎了。十六个纸人飞快地飞进来,一窝蜂的朝我扑来。
一个纸人擦着我的脸颊而过,顿时出现一道鲜明的血痕。在鲜血的刺激下,纸人越来越凶。我敌不过,慌乱地打开门跑出去,十六个纸人紧追不舍。
我正要打开大门时,脑海中又回响起爷爷的叮嘱,并且,我看到一道黑影正在门口徘徊。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
我怕是完了。
我心里生出浓浓的绝望。
十六个纸人却不理会这些,它们凶狠地扑上来,它们要我死。
拼了!
我狠狠的咬了咬牙,打开门猛冲出去。也不管前路有什么,不要命的往前跑。
纸人依旧咿咿呀呀的追击而来。
我拼命的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迷路了,我在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迷路了。这里有着从未见过的树,风吹动树枝沙沙作响。一棵棵树上,出现密密麻麻的红光。
它们都是纸人,是追杀我的纸人。
我脸色惨白,双腿无比沉重,连走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纸人在树上蹦跳,发出刺耳的笑声,我只觉得头痛欲裂,抱着脑袋满地打滚。
“林九仙拼了自己命保住的居然是一个废物。”突然之间,一道阴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彻。纸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我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此时我浑身已是被汗水浸湿。我费尽全力撑坐而起,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素衣的老人慢步走来,他眼神阴鹜如毒蛇般死死盯着我。
我吞了吞口水,指着他道:“是、是你暗中搞鬼?你是什么人?”
“你这种废物不值得林九仙舍弃自己的性命。”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扔到我面前。我打着冷颤,嘴皮颤动,“你要干什么?”
“你自杀吧,你死了,你爷爷就能活着。”他的声音如梦魇般在我耳边回荡,爷爷会因我而死?我死了,爷爷就能继续活下去。我渐渐的失了神,伸手拿起地上的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刺下。
“都给我滚回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雷霆暴喝震彻,我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风停了,树没了,纸人也不见了,只有那蛊惑我自杀的老人还在。而我,正坐在自家院子里。
我回头看去,见到爷爷、爸妈正在院子门口。爷爷愤怒地盯着蛊惑我自杀的老人,“我林九仙做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
说完,爷爷立刻叫我爸妈把我带进屋子里。进去后,我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无所知。
不过,打这件事后,爷爷的身体更差了。原本还能下地活动的他,只能整天躺在床上。
而那十七个纸人,依旧在他房间的角落。
半年后的一个晌午,我和爸妈坐在桌子吃饭。病恹恹的爷爷焕发了精神,走出房间坐在桌子前端着饭碗大口的吃了起来。
爸妈看到这一幕,放下了手中碗筷,脸色很沉重,眼中充满悲切之色。
我不愿去承认,只当爷爷养好了,一个劲的为他夹菜。
吃到一半,爷爷看着我突然开口,“三水,你快十八了吧。”
我点点头,“还有大半年就十八了。”
爷爷嘀咕两句,说什么自己等不了了,随即又道:“今天晚上陪我去一个地方。”
爷爷也不管我是否答应,起身回了房间。
夜里我睡得正香的时候,爷爷把我叫醒。我睁开眼睛看到爷爷的脸,受到了惊吓。
爷爷深深地看我一眼,没有多说,只是让我跟他走。
我麻利的穿上衣服,跟着爷爷走出房间。我看见爸妈坐在桌子前,正在撕着火纸。在他们脚下,还燃着香烛。
我下意识的问他们是不是村子里谁死了?
我妈抬头望我一眼没有说话,我却看到她眼睛发红,她哭过。
我正要把事情问个明白,爷爷一巴掌扇在我脑袋上,让我赶紧跟他走,误了时辰担待不起。
走出家门,爷爷弯腰从墙壁前提起一个编织袋,佝偻着腰背往前走。
迎着月色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了一座墓前。
这座墓是爸妈为爷爷修建的,只是,爷爷还没过世,坟墓怎么填了土?
爷爷走了过去,拿过一把锄头递给我,让我把坟挖开。
我吃惊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疯了,大半夜带我来挖他的坟?
爷爷走来给我一耳光,让我知道这是顶嘴的下场。我深吸一口气,摸着发烫的脸,从爷爷手里接过锄头。
“从中间开始挖!”
“你疯了?谁家挖坟是从中间挖的?”我大声嚷嚷道,虽然从来没有挖过谁家的坟,但却见过许多挖坟的场面。在我们这边,祖坟象征着一家的风水,从中间挖下去,相当于把风水挖断了。所以,挖坟一半从尾部起,叫起风水。
爷爷板着脸瞪着我,“叫你挖你就挖,哪来那么多废话?是不是还想挨打?”
我轻哼一声表示不满,还是在爷爷的威胁下从中间挖下去。
忙活了七八分钟,将整座坟从中间挖断。
又是一锄头下去,一声闷响响彻。我放下锄头用手扫开泥土,迎着月光看去,吓得跳了起来。
棺材!
爷爷他明明好好的站在旁边,墓穴里怎么会有棺材?!
难道是鸠占鹊巢?
我看了爷爷一眼,问他该怎么办,他让我继续挖,把整座坟都挖开。
想到自己爷爷的墓居然被别人占了,我心里窜出一股怒火来,火力全开,十几分钟就把坟墓全部挖开。
而后,爷爷就让我开棺。
我心里生出胆气,用锄头嵌入棺材缝里,将棺材撬开。
我费力的将棺材盖推开,想看看谁那么大胆,敢霸占我爷爷的坟墓。一眼看去,吓得我妈呀一声,连滚带爬地往上跑。
棺材里哪里有死人,而是盘着一条白蛇,白蛇通体雪白,比白素贞还白。
我惊魂未定的吞了吞口水,抬头看向爷爷,“爷,这、这是白龙压棺,有人要夺我们林家的风水?”
爷爷笑呵呵地看着我说,“这是我安排的。”
“爷爷,你……”
爷爷挥手打断我的话,弯腰将白蛇从棺材中拿出来。我这才发现,白蛇已经死了。我直直地望着爷爷,只见他慢吞吞地爬进棺材躺下。
“爷爷,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看到爷爷躺在棺材里,我莫名心慌,赶忙冲过去想要拉他起来。然而,不管我怎么用力,爷爷纹丝不动。
“三水,你是纯阴命格,天生命薄。你生下来那天,龙婆就断言你活不过三岁。这些年来,我拼了命救你。可纯阴命太凶,哪怕我请白龙借风水气运来压棺也不行。白龙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
“三水啊,爷爷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了。爷爷曾为你卜了一卦,卦象所显,你的生机在省城,应在周姓身上。待会儿你回去收拾东西就离开吧,不要送我了。对了,你往后就叫林淼。淼也是三水,却合为一股。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希望这水能渡你的纯阴命。记住了,没有渡过生死劫不能回来。否则,爷爷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而你爸妈也会死。”
“爷爷……”我双手抓着棺材,早已泣不成声。
爷爷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在我耳边消失。我伸手去触碰爷爷的脸,入手冰冷,爷爷他早就断气了,他脸上的黑斑正冒着黑气。与此同时,爷爷拎来的编织袋燃烧起来,我侧目看去,燃烧的编织袋中装着的正是爷爷房间里的纸人,我数了数,有十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