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我觉得奇怪,以胖子他爹和何老头的见多识广,这座父女坟也难为住了他们,俩人围着墓碑走了几圈,彼此也都不说话,只是皱眉思索着什么。
我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伸手指着墓碑,问胖子他爹,“林叔,这一座坟咋埋了俩人?而且辈分还不一样,是不是墓碑上写错了?”
胖子他爹还没说话,何老头先一伸手,把我的胳膊拍了下来。
“小娃儿,死者为大,不管活人死人,都得知道尊重。你乱指人可能会招来一顿揍,乱指人的坟,也得小心犯了冲撞。”
何老头面色生硬,一副训斥人的模样,把我吓的也不敢说话了。
说完这些,他又抬头看着眼前的坟,叹了口气说,“坟头上两股冲天的怨气,里头埋了两个人不会差,怪不得能生出这食肉婴,也不知道生前造了多大的孽啊……”
胖子他爹接过话头,问道,“何叔,咱们今天要不要动坟?”
何老头摇摇头说,“这食肉婴虽然元气大伤,但这墓上凝聚的怨气却是我生平罕见,不能冒然动手,还是先封了这座坟,等回去查查这李安邦李英父女的事,看看能否化解了这怨气再说。”
说完,何老头便安排我们一起动手,把这坟上的荒草给清理了。
拔草的时候,我现这些草叶子是绿的,但下面的根和茎都是黑色。何老头也看见了这些,摇头叹气说,“怨气冲天呐……”
处理完荒草,何老头拿出来一根类似于木匠用的墨斗线,用脚在地上踩了几个方位,然后和胖子他爹一起动手,沿着踩出来的那几个位置,在坟包上弹出纵横交错的黑线。只不过这坟包本就一片漆黑,弹出来的线很不明显,别说从远处看了,凑近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完事之后,何老头却很放心,拍拍手便带着我们一起回去了。
回去的一路,何老头也没叫人开车来接我们,而是晃晃悠悠的沿着来路慢慢走,路上遇到人家的时候,他就笑呵呵的走进去,跟人讨水喝。遇到有年纪大的人,还会跟人天南地北的乱吹一会儿。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子,整天只知道绷着一张脸,没想到还有这么温和的一面。
一直到遇见了一个自称在这个村里生活了七八十年的老婆婆,何老头向人打听李安邦这个名字时,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已经开始调查那座坟了。
老太婆满嘴的牙都掉光了,却还在剥花生吃,也不知道是怎么吃下去的。
听到李安邦的名字,老太婆眯着眼回忆了老半天,才有些不确定的问,“你说这人不是附近村里的吧?咱们这片都是姓陈的,远处上坡那里还有半村子姓王的,半村子姓谢的,姓李的就桥头村那里有几户,可我都认识,祖上推几辈儿也没个叫安邦的呀。”
说完,老婆婆还强调了下自己的权威性,“俺娘家就是桥头村的,保准错不了。这兄弟,你打听这人干啥?”
何老头倒也不急,很随意的笑着说,“早些年来这边认识的一个朋友,这不,二三十年不见了,想回来找找。当时以为他家就在这边呢,这么看来,他不是近处的人,麻烦老嫂子了。”
老婆婆也不知道怎么从这话里听出感慨了,瘪着嘴说,“这人呐,有啥未了的事,年轻时候就得赶紧去做,别临了了去后悔,到时候可就物是人非喽。”
何老头也是一副感慨的样子附和着,俩人越聊越是投机,到最后,老婆婆一家人还非留我们吃完饭,却是被何老头给推辞了。
临出门的时候,老婆婆的儿子把我们送到了门口。
老婆婆少说也是七八十岁的年纪了,她儿子也是一头灰白的头,看样子也已年过半百。把我们送出来之后,他有些犹豫的拉住了何老头。
“老叔,你刚才跟俺娘说起那个人,我好像有点印象。”
他这一说,不光何老头,我和胖子父子三个人也齐刷刷的转头盯住了他。
老婆婆的儿子被我们的目光吓了一跳,原本就显得老实木讷的脸上更加局促了,有些心虚的解释说,“俺也记得不是太清楚,究竟是不是老叔你说的那人,俺也不能确定。”
何老头却是宽慰的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说看嘛,对不对的,我再去问问。”
最后老婆婆的儿子给了我们一个答案,说是他还念书那会儿,县二高的校长,好像就叫李安邦。
县二高,就是我和胖子现在念书的学校,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心里几乎就确定了,肯定就是这个人。
这次的怪事就生在我们学校,以前的老校长如果叫李安邦的话,那父女坟里的人,肯定就是他。
告辞了老太太一家,何老头也不再四处打听了,带着我们快速返回了学校。
回去的路上我们走的很急,忙活了一天,按理来说我们都应该很累了,但何老头却跟没事儿人一样走在最前面,反倒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有些跟不上他。
回到学校,把事情跟校长一说,校长有些迷糊,摇摇头说他不太清楚这个老校长的事,需要去调查一下。
教导主任经过上午的事之后,已经回家休息去了。这种事情也不好让太多人知道,最后是校长一个人跑前跑后,翻出来了许多尘封已久的档案。
根据学校保存的档案,李安邦确实是以前的老校长,1964年,他以支援西部的知识分子身份,来到我们这个落后的小县城,担任当时县里唯一的高中校长,档案一直记录到1972年7月,再之后的档案一片空白。但奇怪的是,72年之后档案中也没有记载下一任校长的记录,一直到76年之后,才有了新校长的记录。
时代太过久远,现在学校里的老师经历过好几拨的更新换代,校长也是从其他地方调任过来的,对当年的事情根本不了解。
折腾到将近晚上,校长也没找到了解当年事情的人,这事只好暂且作罢,何老头带着我们重回了一趟宿舍,说是要把宿舍先给清理一下,那血婴离开之后,宿舍里只要驱散阴气,就不会再有危害,也不影响学生住宿。
往宿舍去的时候,又遇到了宿舍的管理员陈阿姨。
一般上了年纪的妇女,都爱唠叨,前几天第一次来的时候,陈阿姨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这几天可能是看我们频繁出没,有些不对劲了,一路上旁敲侧击的询问。
何老头和我们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只有校长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她。临走到宿舍的时候,校长随意的问了句老校长李安邦的事,谁知陈阿姨的脚步一下停了下来,脸色也是大变。
何老头最先注意到她的表情,跟着停住脚,转头问她,“你知道李安邦的事?”
陈阿姨脸色有些白,答非所问的说,“学校这事……跟老校长有关?”
“有关无关还不好说,我们也只是先调查一下。”何老头老神在在的样子,倒是也不着急。
陈阿姨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点点头同意了。
这下我们也不着急去清理宿舍了,校长让陈阿姨打开了一间宿舍,几个人进去在宿舍床上将就坐着。陈阿姨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当初在这个学校里生的一件往事。
当年我们的县二高,名字还是县高中,是全县唯一一所高中,成立于1964年,而李安邦是建校以来的第一任校长。他是江苏人,革命年代参了军,革命成功之后,读了大学成了知识分子,六十年代时,响应国家支援西部计划,带着女儿,从大上海,来到了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
那个年代的人都有干革命的热情,李安邦战乱年代没了爹娘,年轻时候又死了老婆,能带着女儿过来,证明他已经决定扎根到了我们这个贫瘠山区的教育事业之中。
实际上他确实做到了,一手创办了县城里的第一所高中,辛苦引进了师资力量,给我们这个小县城培养了无数的高中生。
现在这个年代高中生不算什么,但在那个年代,高中生远比现在的大学生人数少得多,学习的知识也更复杂全面。只要能高中毕业,进入社会之后,甚至能直接入职公务员。
接下来就跟很多俗套的故事一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爆了一场和平年代的革命运动。
这场运动从北京城里起,逐渐扩散到全国各地,主力军便是大中学生。成立没几年的县高中自然也响应了这一运动。只不过我们这里地处偏远,正式开始这一运动的时候,已经到了70年,当时领导这一运动的两个人,一个是冯前军,一个是陈建国。
这俩人都是高三学生,各自组织了两个学生组织,一个叫“第一司令部”,简称“一司”;另一个叫“无产阶级联合行动委员会”,简称“联动”。
这两个学生组织正式成立之后,便展开了“打倒牛鬼蛇神,揪出黑五类”的运动,学校也因此停了课。
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县城,地处偏远,整个县里也找不出来几个有钱人,绝大多数都是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仅有的几个学生里面的“黑五类”被揪出来批斗了无数遍之后,这些学生的眼睛盯住了老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