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肖连长下意识地挺直腰杆,朝病床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个叫夜千筱的女兵,此刻正躺在床上,一身白色病号服,可穿在身上却比军装更有气势。
脸色稍显苍白,却没几分虚弱气息,反倒是眉眼染上冷漠,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锐利而冰冷的视线,在抬眸的那刻落到他身上。
近乎下意识的,肖连长被她那身气场所唬住。
他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杀气。
强烈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化为利剑刺入心脏的杀气。
许是因为她的气场,许是因为心中愧疚,肖连长被她盯了两眼后,主动地放下了自己的架子,脸上露出适当和善的笑容。
“情况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走近,肖连长将手中袋子放桌上,然后朝夜千筱笑着问道。
“挺疼的。”
凉凉地看着他,夜千筱声音冰冷地接过话。
肖连长微顿,脸上的尴尬神色浓重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肖连长又走近几步,愧疚地朝她解释道,“那个兵,第一次出任务,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挺担心你的,一直想过来亲自给你道个歉,你放心,该有的惩罚,肯定不会少了他的。”
夜千筱神情淡淡的。
她盯着肖连长,视线一寸寸地从他身上扫过,仿佛寸寸凌迟般,威压也在一点点的增加。
被她这般看着,肖连长脸上的笑容,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僵硬起来。
尴尬。
着实尴尬。
昨天晚上,已经有人跟他说明情况了,这个叫夜千筱的女兵,蛙人出身,优秀的狙击手,厉害得很,现在在赫连长葑那里参加选拔。
狙击手啊……
这种职业,到哪儿都是抢着要的。
就算是他看着,都觉得眼馋。
谁不想要优秀的狙击手?
而,她现在的受伤——
很显然,没办法继续参加训练了,人家好端端的训练着,本来就有着大好的前途,出了这档子事儿,忽然前面顺畅的道路就来了个转弯,活生生被阻断了。
都说女兵在部队里生存困难,这位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此刻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前程被阻断了——
不生气绝对不可能。
来之前,肖连长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接受这位女兵的冷脸。
可——
没想到,这可不是简单的冷脸那么简单。
简直就是受刺激。
那眼神,哪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要不,我找你们队长说说,”咽了咽口水,肖连长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你养好伤后,重新回去训练?”
自知他们这边坏了人家的大事,所以早上回去的时候,特地拉了几个领导去讨论这个事情。
意思是,最大限度的,让夜千筱留着继续训练。
是他们对不起夜千筱,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把任何能挽回的事情都做了。
尽管——
团长第一个电话,直接被对方副队、呼延翊给拒绝了。
似乎是没的说。
但——
介个,没得说,那也得说!
他们准备继续去说一说,给夜千筱挽回点儿可能性。
“你说话,管用吗?”
眯了眯眼,夜千筱看着他,神情冰冷地问。
见她在意,肖连长算是找到突破口,在心里松了口气,立即道,“上层领导也挺关注的,希望应该不小。”
“这个先不谈。”
眸光微微一闪,夜千筱忽然撇开这个话题。
呃。
肖连长莫名地看她,心里忽然咯噔了下。
这事儿,还不足以讨好她?
“耽搁了我训练,手下的兵经验不足,误伤了我……”微微一顿,夜千筱嘴角勾起抹冷笑,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运气还好,子弹再偏移两公分,您现在,应该在停尸间见我了。”
“……”
肖连长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这架势——
看起来真不肯放过他们。
不过,换句话说,夜千筱的话,说的确实没有错。
只要夜千筱运气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子弹穿过的是她的心脏的话,或许他现在探望的,就只能是一具死尸了。
“你说吧,”想了想,肖连长也不迟疑,直截了当道,“你想怎么办,用什么办法解决,或者说,你有什么要求,都听你的。”
夜千筱那一番话,不过是将事情往严重方向转移,这件事,只要夜千筱不去追究,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可夜千筱一旦追究其来,那事情可一点儿都不小了。
短短几句话,他就能够相信,只要夜千筱想,可以给他们加无数的罪名。
一想到这儿,肖连长就极其头疼。
果然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兵啊。
赫连长葑那个模样,手下的兵,也一样的难缠。
勾了勾唇,夜千筱悠悠然看他。
终于把话题扯到正轨上来了……
*
十分钟后。
肖连长一脸沉重的,从夜千筱的病房里走出来。
而,一出门,好不容易松口气,一抬眼,就见到对面站着的赫连长葑。
冷不丁地看到他,差点儿没把肖连长的魂给吓没了。
“赫连队长。”
扯出抹笑容,肖连长朝赫连长葑笑着打招呼。
解决完夜千筱的事,心情当然轻松许多,现今看到赫连长葑,脸上的笑容也自然许多。
沉眸看他,赫连长葑打量了他几眼,继而微蹙眉头,冷声问道,“她怎么样?”
“呃。”
肖连长顿时一哽。
不是他手下的兵吗,还问他情况怎么样?
但——
心中虽然疑惑,却不得不回答。
“情况还好,挺有精神的,就是伤口挺疼的。”肖连长挑出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回答。
脸色冷了冷,赫连长葑继续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肖连长为难地皱了皱眉。
赫连长葑盯着他,视线愈冷冽,好似随时都能化作冰箭刺穿他一般。
“咳,”轻咳一声,肖连长忙道,“这个,真不是我不说,她特地警告过我,必须不能跟您说。”
“……”
眉头微动,赫连长葑眼底露出危险气息。
“真不能跟您说,那什么,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啊。”
朝赫连长葑说了声,肖连长脚下生风,顿时跑没了影。
远远的,肖连长都能感觉到,赫连长葑那近乎能灼伤人的视线,一直紧盯着他不放。
于是跑的更快了些。
赫连长葑看着他溜到了楼梯,然后再也不见身影。
倒也没有去追他。
只是——
夜千筱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几分钟的时间,就将他给彻底收买了?
具体说了什么,赫连长葑并不知道。
但,断断续续的,赫连长葑也知道两件事。
一,肖连长跟疯了似的,拉着自己的团长,天天守在呼延翊所在的营地,一日三餐必须去找呼延翊给夜千筱“说情”,后来还加了“下午茶”和“夜宵”两次,死缠着呼延翊不放。
二……
夜千筱的病房,忽然多出两个男兵,每天守在病房门口。
谁都可以进,偏偏赫连长葑不同。
就算赫连长葑顶着两杠三星的肩章,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不准进就绝对不准进。
赫连长葑本想联系肖连长,可肖连长每天守在呼延翊的营地,以“手机关机”为由,怎么都不肯接他的电话。
显然是故意躲着他似的。
……
四天后。
沙漠生存训练,顺利结束。
除了夜千筱之外,有三个男兵、两个女兵选择放弃。
那天晚上。
呼延翊刚摆脱“送夜宵”的肖连长,刚出帐篷的门,就见到几个人排排站在外面。
徐明志、谢田兮、钱钟薇、江晓珊。
四个人,并肩站在一起。
“教官好!”
一见到他,四人便异口同声地喊出声。
眉头一挑,呼延翊神情冷峻,冷冰冰地扫过这几人。
“回去。”
冷冷的音调,直截了当地命令,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报告!”
四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喊道。
神色坚定,表情强硬,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呼延翊负手而立,冷声截断他们接下来的话,“全体扣五分!”
“……”
擦!
顿时,四人的眼睛里,皆是冒起熊熊火焰。
连话都不准说,就直接扣分?!
这家伙……
比赫连长葑还不讲理吧?!
谢田兮、钱钟薇、江晓珊三人,在被积分的压迫下,那抹坚定顿时有所动摇。
如果分数足够,他们还可以咬牙撑一撑,问题是,他们余下的分数,是真的不多了。
被呼延翊这样扣下去,今晚就可以直接走人了。
“报告教官!我有话要说!”
徐明志站得笔直笔直的,顿时抬高数个分贝朝赫连长葑吼道。
“没兴趣听。”
冷眼看他,呼延翊再次阻止他的话。
徐明志一瞪眼,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怒火。
你大爷的!
白白扣了分,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副队!副队!”专当跑腿的狄海忽然跑过来,阻止了徐明志再次被扣分的危机,同时气喘吁吁地朝呼延翊喊道,“出事了!”
呼延翊扫了他一眼。
慌乱的狄海止住慌乱,立即佯装镇定地看着呼延翊,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冰珞被毒蛇咬了,症状不轻,已经打了血清了,可情况还是很严重,需要直升机送去医院治疗!”
抬眼,呼延翊微微凝眉,扫向徐明志四人。
无一例外,都是惊讶的表情。
这几个人……
收回视线,呼延翊让狄海去调直升机,然后绕开徐明志几人,去看冰珞的情况。
……
深夜。
夜千筱用小护士给她买的新卡,再借用了小护士的手机,给Basl打了个电话。
没有接听。
之后,又给裴霖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说话。”
刚一接听,电话那边便传来裴霖渊一贯的傲慢话语。
而,这语调落到夜千筱耳里,那压抑的心情,忽然就放松了不少。
“没死成?”勾唇,夜千筱靠在枕头上,话语悠闲地问。
“托你的福。”
裴霖渊语调忽的和缓不少。
“丁心呢?”微顿,夜千筱问道。
“救回了条命,休息一两个月就活过来了。”裴霖渊不紧不慢开口。
“嗯。”
明白裴霖渊的言外之意,夜千筱倒是顺着应了一声。
没死就好。
至于因Andr的背叛,而受过了怎样的伤,以丁心的自愈能力,自是不用担心。
没有不能痊愈的伤。
心,也是。
“Andr呢?”夜千筱又问。
“被人暗杀了,”停顿了下,裴霖渊继续道,“捡回半条命,但命根子没了,手下的人也死伤过半。”
“哦。”
夜千筱淡淡应声。
暗杀他的,估计就是Basl那组人。
不过——
虽然没死,但断了命根,对Basl这种花心的来说,也算是一大打击吧。
“杀手,你找过去的?”
从夜千筱语气中察觉到什么,裴霖渊立即问道。
“算是吧。”夜千筱也没有掩饰。
“这事不用你参与。”
裴霖渊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带着点肯定的意味。
待在部队,好好待就是,管这些事做什么?
“抱歉,”夜千筱闲散地说着,毫不真诚地道,“我不知道你们还活着。”
裴霖渊被她堵得有些没话。
确定裴霖渊是不知道她的处境,夜千筱就Andr的话题,多跟裴霖渊聊了几句,基本都是在裴霖渊那里打听情况。
裴霖渊的意思是,Andr的事,由丁心来解决为妙,至于Saughtr,裴霖渊的DARK已经在收复中,忠心的基本都被裴霖渊给拉到了自己佣兵团。
这也就证明,Saughtr这个名声大振的佣兵团,因Andr的反水,彻彻底底的崩裂。
至于接下来的展——
裴霖渊的原话是:只要你离开部队,Saughtr依旧是你的。
夜千筱笑笑没说话,当下便转移了话题。
裴霖渊的伤势比她的要重,没一会儿的时间,就听到有人在劝裴霖渊休息,夜千筱便不管裴霖渊的意思,强行掐断了电话,顺带将手机卡取了出来。
可,在将卡与手机放下时,夜千筱忽的眯起眼,没来由的一阵恍惚。
Saughtr?
还是——
煞剑?
事实上,她现在确实有些不确定,这两者真的放到面前选择,她到底会选择什么。
选拔训练的变动,赫连长葑的劝离,一切都证明她必须离开。
离开与留下,都没有多强烈的*,原本没有是怎么理由可以离开,正好也有她留下的理由,所以她一直在部队里走到现在。
刚刚好。
但,忽然中枪受伤,有了必须离开的理由,倒也没有多想继续留下来。
她只是有点不甘心。
下意识的,为此孤注一掷,然后找了最后机会。
并且,不知道那个计划是否行得通。
在赫连长葑面前,那是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可在呼延翊面前,估计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几率。
就这样吧。
离开就离开。
至于赫连长葑……
一个男人而已,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再他身上吊死就是。
懒得再想的夜千筱,颇为烦躁地将手机和卡丢到旁边,然后将枕头一放,直接仰面倒在床上。
时间已过十一点。
整天都在睡的夜千筱,倒是没有什么睡意。
灯光亮着,她抬眼看着白炽灯,脑海里浮现出医院的地图。
被迫在病房待着,无聊时通过窗户观察楼的地形,想练一练观察力,倒是观察了不少的东西。
不过——
地图构思到一半,门外忽然响起的动静,便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门外。
两个在门边守候的士兵,站得笔直挺拔,犹如仪仗队似的。
两人双手横在门口,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长官,很抱歉,不能让你进去。”
“长官,里面已经睡觉了。”
一前一后的声音,两人说的清清楚楚。
赫连长葑站着,冷冷地看着他们俩。
连续四天,肖连长变着花样朝这里送人,轮班制,每时每刻都有人守在门口,对他的话语,也就是重复的这两句。
而夜千筱,这几天里,从来没有出过病房。
赫连长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
可——
现在,够了。
“跟你们连长说,”赫连长葑缓缓开口,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直至得到两人疑惑的目光时,他的下一句话才出口,“医疗费,我出。”
话语,落音。
下一刻,门外响起拳头猛击身体的闷响。
同时夹杂着几句强忍的惨叫。
门内的夜千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该来的,总会来的。
------题外话------
问:冰珞怎么被蛇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