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摆了四桌。
钱强就像土匪一样，把娇衫脱了，赤膊上阵，端起酒杯，“韩顾问，于会长，冯会长，刚刚多有得罪，我也不会说话，都在酒里了。”
这个粗豪的汉子一仰脖，二两白酒就这么进去了。
于长明和冯奎宇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他们对刚刚八卦市场这帮人的轻蔑态度还记在心里，但钱强做出态度了，韩小东又在旁边，他们两个心里再不平，此时也只能忍了。
两人举杯，也喝了一大口。
“这就对了，咱们都是臭个体户，谁也别瞧不起谁，那个，韩顾问，你吃菜。”全芳坐在韩小东身边，不停给他夹菜。
韩小东依然一言不发，慢慢的吃着菜。
众人一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忐忑，酒席瞬间就冷了。
杨大山强笑道：“韩顾问，韩老师，你是不是还生我们气呢，要不你骂我两句。”
韩小东摇头，终于开口了，“你们刚刚为什么事弄得不愉快，趁着大家都在场，不如把话说开。”
众人面面相觑，又是钱强先开了口，大家七嘴八舌的补充，才算把这件事说清楚。
于长明道：“韩顾问，钱会长，八卦的朋友们，我不为别的生气，关键是你们太瞧不起人了，刚刚那个大妹子说得好，都是臭个体户，谁也别瞧不起谁。这几年咱们挣了点钱，腰板算是直了点，这要放在十年前，谁看得起咱们？别人骂咱们是臭个体户，咱们自己不能糟践自己啊！”
借着酒劲，于长明说起了自己的故事，“不怕在座的笑话，我就是一个农民，年轻时跟着师傅学了点裁缝手艺，80年，家里日子过得苦，吃不饱饭，我就借钱买了点布……”说到这里，于长明苦笑一声，“那时候买布还得用布票呢！用这点布，做了几条裤子，跑到镇上卖，那时候也没有市场，就在两棵树中间扯条绳，把裤子挂在上面卖。地摊货就是这么来的。”
“你还别说，生意还挺好，当天就把那几条裤子卖了，挣了3块钱，我就继续扯布，做裤子，卖钱，就像滚雪球一样，生意越来越大，到后来开了工厂，家里的日子也过好了。可我还是不知足啊！看着那些名牌衬衫一件就卖好几百，我做的衬衫质量也不差啊！却只能卖十几二十块，我不服气！”于长明越说越激动。
四张桌子，三十多位老板静静听着。
于长明的创业之路或多或少都有他们的影子，他说的简单，但这十来年的创业历程中包含了多少辛酸就自有他自己知道了。
“老前辈，我特么不是人。”钱强抓起酒瓶，又给自己满上，一仰脖，又干了，“77年，我上高中，那时候流行戴军帽，我没有，就和几个同学蹲在火车站，看有落单的当兵的出来，我们几个就上去抢军帽，结果被警察抓了，判了三年。”
连喝了两杯白酒，钱强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从监狱出来，我都20了，因为坐过牢，找不到工作，只能摆地摊赚点吃饭钱，那时候还没有八卦市场，我和老前辈一样，批发了点袜子，蹲在路边卖，之后是皮带，牛仔裤，什么赚钱我卖什么，钱赚得多了，可是那些有正式工作的人还是看不起我，背地里叫我臭个体户。后来八卦开始有了摊床，又有了精品屋，我也开始去羊城进货，生意越来越好……”
钱强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老前辈刚才说的点醒了我，咱们都是一路人，我不帮你们，谁帮你们。以后，你们两个市场出的货，就到我的店里卖。”
钱强此言一出，柳西和南泰的商户喜形于色，但是八卦市场这边却一声不吭，明显是不愿意。
“韩顾问，这回你可以放心了，我们三家的矛盾没有了。”钱强喝多了酒，完全没注意到他身后那十二个股东的表情。
“钱会长，谢谢！谢谢！”于长明回过神后，几乎是扑了过来和钱强握手，“我回去以后让市场里的人把最好的货都装上，送到你的店里去，你觉得哪样能卖动……不，我请各位到我们市场去亲自看，看中什么我们就送什么。”
于长明笑容满面，国还没出呢！先把八卦市场攻下来了，这可是大喜事。
“韩顾问，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合作，再也不让你添堵了。”于长明恨不得现在就给韩小东鞠两个躬，要不是韩顾问，他们上哪儿能遇到这好事去。
谁知道韩小东缓缓摇头，“我觉得不妥。”
“啊？”于长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韩小东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双方的定位不同，如果强行合作，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对谁都不好。”
“怎么会？”
“韩顾问，难道你也看不起我们？”
柳西、南泰的商户开始骚乱了。
于长明、冯奎宇几位会长再看向韩小东的眼神都变了。
韩小东向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于会长，我问个问题，你们柳西市场出来的衣服在外面的零售价大约多少钱？”
于长明张嘴就来，“衬衫二十左右，普通的外套三、四十块，裤子也差不多。”
韩小东又转向钱强等人，“你们那里的精品房卖的衣服大约多少钱？”
不等钱强回答，全芳先说话了，“韩顾问，精品房里卖的衣服都挺贵的，娇衫八九百，日立夹克二三百，台王四百多，如果是鞋，大利来1000左右，老人头三四百，就连外面的摊床上卖的都比柳西的贵不少，他们都是从燕京、沪市进货，精品房则是从羊城进货。”
韩小东对于长明道：“你现在懂了吗？你们市场出的产品在价格上和八卦市场差很多，消费群体完全不同，如果硬要把你们的产品放进去，只会赶走原有的客人，如果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钱强一听，酒醒了大半，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了。
于长明呆了半晌，扶着桌子慢慢坐下，颤声道：“韩顾问，难道我们柳西出的衣服永远都是地摊货？上不了台面吗？我刚刚说了，我不服。”
韩小东眼中迸射出一道光，“有不服的想法很好，但是你也得有相应的实力。你知道如何建立并维护一个品牌吗？知道树立品牌战略意识吗？你知道那些国际大牌为了维护自身品牌形象，一年要花多少钱吗？”
“服装，绝不仅仅是布料和裁剪，而是历史，是品质，更是文化。爱马仕，用140年时间营造出自己的品牌，你的衬衫厂开了有十年吗？”韩小东点了点桌子，“什么是奢侈品？就是穿衣时，当你的手伸出袖筒那一刻产生的满足感。各位扪心自问一下，你们生产的服装能让人有这样的感觉吗？”
一屋子的人都听呆了。
南泰会长冯奎宇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韩顾问，怎么才能让我们的品牌也能像那些大牌一样？”
“所以让你们出国看看啊！第一步是开阔眼界，人永远挣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金钱。”韩小东又说了一些大家听不太懂的东西，但刚刚说的那些已经在这三十多位老板，尤其是柳西、南泰两个市场的老板们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