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芬做梦都没想到,叶嘉那个半死不活的相公长着这副模样。这是个真人吗?光洒在那年轻男子的肩头,像天仙下凡。她盯着周憬琛,那呆愣愣的模样被久等她不归找过来的张家兄弟瞧见了赶紧上来把她拉开。他这妹妹打小就爱攀比,见不得别人好,也不知这性子像了谁!“十文钱。”叶嘉管他那么多,吃了饼就得给钱。张家兄弟壮得跟个黑熊样儿性子却有些木讷。在一旁站半天说不出话,跟张家牙尖嘴利姐妹俩的性子不同。见叶嘉冷脸,他忙不迭地摸口袋。磕磕巴巴地数了十文钱递过来,粗糙的大手指甲缝里都是泥,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张春芬还不服气,“我就吃她两块饼怎么了?我姐是她嫂子,给她叶家生养了五个孩子,我还不能吃她两块饼?二哥你真是的,胳膊肘尽往外拐!”张家兄弟脸窘得抬不起,闷闷的直说下回不带她来。“不就是萝卜丝饼么?当谁不会做呢!”张春芬恨恨地咬了一口饼,临被拉走前还不忘放狠话,“赶明儿我也支个摊子,我做的定然比她的好!”“行了行了……”张家兄弟连拖带拽地把张春芬给拖走了。……人走了,四周围着的人也就散开了。本也不是什么热闹,就一个癞子吃东西不给钱,这等事儿在李北镇不少见。这年头真穷的人家饿得脖子伸,哪里还晓得礼义廉耻?正好瓦市开了,鹿砦拉开,商贩们也不看热闹了,急着进去占位儿。乌苏和四勒,就是每日看瓦市的那两个大汉又给留了个靠门边的位置。叶嘉这边慢吞吞的收拾,一面问起周憬琛方才在跟门口两大汉说什么。周憬琛便也没瞒着,直说跟两人聊了聊。而后跟叶嘉说了件事,这两大汉看着粗莽,其实是驻地里头的兵。因着跟营地里一个百户长内眷沾了点关系。几年前从战场退下来,被安排到这边看守瓦市。瓦市这边收的钱是要送去驻地的。叶嘉的手一滞,看向他:“……你不就去送了一趟饼?都聊这么深?”“随口寒暄。”男人不以为意,“在人家这儿做生意,总得打听清楚好行事。”叶嘉:“……”她这边给那两人送了一个半月的饼都不晓得两人名字。似乎是知道叶嘉在想什么,周憬琛瞥了她一眼,轻易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忽然发觉叶氏性子颇有些好玩,要强得很。跟他一个大男人也要比一比。他笑笑,转身把竹篾筐端过来。修长的手捏着筷子有条不紊地把油锅里的煎饼夹出来装好。叶嘉兀自郁闷了片刻,拿出锅盖盖上。正准备将锅炉往独轮车上抬,被人按住了手臂。“去旁边站着,我来。”叶嘉撇了撇嘴,接过他的拐,往后面站了站。伤归伤,男子的力气大是天生的。周憬琛的腿伤不影响他臂力,平常叶嘉需要跟余氏一起抬才能搬得动的炉子他轻轻松松就给端
到独轮车上去。都给码稳了才转头又把那一大桶的饼坯子拎上车,对叶嘉道:“走吧。”“……”这主动权还拿捏得挺自如。叶嘉沉默了片刻,乐得轻松。不过周憬琛接下来的话,倒是给叶嘉的给点清楚了。事实上,李北镇是被归驻地捏在手心的。说来西北地广人稀,不似中原设置官衙严密,职责分明。内里管制都是一团乱。偌大的北庭都护府就捏在大都护一人手中。此人是个靠战功爬上去的寒门。会打仗却不善治理。书没读多少,都是占着名分又不管事的主儿,靠着手下那点兵和战功伸手往西北这地儿穷,一是穷在了地理位置,二来跟人未尝没有关系。驻地那边缺银子缺粮食缺人了都要伸手的,他们手中又有兵权,百姓们也不敢不给。叶嘉心里琢磨着事儿,推着独轮车跟他一道进了瓦市。今日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么,两百五十个饼不到一会儿就卖的差不多。也是出奇,今日来买饼的好些是镇上的妇人,只见她们进去瓦市转悠一圈就绕过来。站在饼摊前挑挑拣拣的跟周憬琛说话。这厮端着一张含笑的脸,说话轻声细语。他嗓音好听,一字一句能叫人酥了半边身子。妇人们盘旋在饼摊前不走,一个两个饼的要,没一会儿就卖了不少出去。搞半天还是看脸的啊!叶嘉发现后颇有些后悔,她不禁开始思索,若色相这么好用的话,她是不是该把自己这丑头巾给摘了。转念一想,算了,男人跟女人不一样,还是别争一时之气。她心里想什么脸上都显出来,周憬琛瞧见了,到底还是乐了。叶嘉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又不笑了。捏了捏肩膀,叶嘉摘掉袖套,准备收摊。想着家里的萝卜没有了,叶嘉又去瓦市里转转。她一走,张春芬溜溜达达地就过来。她兄弟那摊子摆在中间,离这边有点距离。因着萝卜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一大早就没卖出去多少。到如今那边还在空等。只见她那细长的眼睛若有似无地往周憬琛的脸上绕,眼珠子滴溜溜的,不一会儿面上就带了丝不忿。周憬琛眼角余光留心到,懒得搭理,只做看不见。张春芬心里能想什么?还不是那点跟叶嘉的私怨。若说原先她心里极看不上周家,这会儿却又有那么一点酸。人都是这般,嫉恨当头,恨不得死对头一点好处都沾不上。在她看来叶嘉就该过的又苦又累,男人又丑又穷,最好一辈子被她压得抬不起头。谁承想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苦役长的这幅天仙模样?若早知周家儿子长这样,她才不会叫叶嘉得便宜。是了,在看到周憬琛以后她又觉得叶嘉占便宜了。多亏她推得这一手,叶嘉才嫁这么俊俏的后生。想想便心气儿不顺。叶嘉凭什么男人运这么好?张春芬上来跟周憬琛搭话。她也不说别的,上来就问叶嘉最近怎么不来镇上玩。周憬琛随口
一句:“她不是日日在?”张春芬一看这张脸就有点犯晕,张口就道:“不是来镇上摆摊儿。是来找人。你不晓得吧?嘉娘她可会讨男子欢心了,惹得人上赶着送好东西给她呢……”“哦?”张春芬当下就想把叶嘉那些丑事给抖出来。可她刚要张口,扭头看叶嘉领着人回来了,怕叶嘉会闹得她没脸,留了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就走了。周憬琛目送她走远,目光落到四周异域商贩身上。叶嘉回来见他目光在瓦市的人脸上逡巡,还是问了一句:“在看什么呢?”“无事。”周憬琛摇摇头,那边孙老汉赶着牛车就过来了。叶嘉盯着他瞧了许久,没瞧出什么就没管了。孙老汉就是叶嘉雇车的那个老头儿,姓孙。他利索地帮叶嘉把东西都搬上牛车。身边还跟着个黑脸的年轻人。精瘦精瘦的,穿得一样破烂,长得倒是一副憨厚的长相,眼神也清亮。孙老汉忙把人拉出来跟叶嘉说这是他的小儿子孙玉山,就是今日要去周家做工的。“老板娘。”孙玉山咧嘴就是一笑,瞧着更憨了。叶嘉上下打量了下,看他个子好似不高。其实做零工也没那么多讲究,能把活儿干明白就行。她稍稍看看就点点头,表示同意了:“行,一会儿就跟我回去看看。”倒是一旁周憬琛瞥了孙玉山许久,见他走路落脚很轻,眼神微微闪了闪。叶嘉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指挥孙老汉把牛车赶到外面去。自己则去卖羊的大叔那拎了小半桶羊奶回来,而后又买了一大筐的萝卜叫人送出来。大包小包的,一行人就先回周家。瓦片昨日就拉回来,孙家父子俩帮着卸了锅灶和萝卜。余氏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一看又是这么多东西,赶紧过来帮忙。她今儿不必出摊,人在家里闲着就做了早饭。说是做早饭其实就是煮了粥。别的她也不会。帮着把东西弄进屋,扭头看孙老汉怀里装着个窝窝头脏兮兮的,干脆叫进来让他一块吃。孙老汉自然是推辞。他是来送东西的不是来做客的。哪能又拿人家钱又吃人家饭的。但推辞一会儿见不是假客气,就跟着吃了碗粥。周家人厚道,他们自然是尽心。孙老汉临走前嘱咐孙玉山要好好干活,见儿子点了头才高高兴兴地走了。孙玉山确实如孙老汉所说是个手脚勤快的。吃完就立马爬上屋顶去看。叶嘉就站在院子里,隔老远往屋顶上看。蕤姐儿好奇,也学着叶嘉往屋顶瞥。不过她个子低,瞧不见。倒是余氏站在一旁眼里脸上都是笑。她忍不住瞥向一旁的儿子。屋顶要修,家里自然不能留人。周憬琛腿还没好利索,站不了多久得坐着。此时正坐在屋子外面的板凳上。“今日跟嘉娘出去如何?”余氏是盼着他跟叶嘉好好的,难得两人独处,自然是要问的。周憬琛面上不动声色:“生意挺红火的。”“娘是问你这个么?
”他油盐不进叫余氏有些气恼,“娘是问你,你与嘉娘如何了。允安,你俩成亲两个多月至今还分着屋呢。顾家的那个你就莫想了,跟嘉娘好好的过日子。”周憬琛沉默不语。许久,他忽地问了句:“嘉娘经常去镇上?”这一问,余氏心口猛地一跳。她当下扭头打量儿子神色,这小子也不知像了谁,心思沉得很。余氏猜不透他,便含糊道:“她是镇上长大的,自然时常走动。”“嗯。”母子俩的话到此为止。屋顶的情况确实跟叶嘉猜测的差不多,上头没拿浆子灌过,只码了瓦。瓦片碎得厉害,盖得那一层草也烂了。怪不得屋里头一股子难闻的霉味儿,估计就是这烂草发出来的。孙玉山问余氏要了把扫帚,把上面盖的草全给扫下来。那草一落到地上,被风一吹,那味儿夹杂的灰尘差点没把余氏跟蕤姐儿给呛昏过去。余氏赶紧捂住小孙女的鼻子,白着脸问叶嘉这些草还要不要。“不要了,”都烂成这样还要这干嘛,叶嘉包头的布巾子都没摘下来。不知从哪儿又弄来了个细长的布条,把自己的鼻子给遮起来,“娘若是想那这些烧火的话,我劝你别了。”余氏没想到叶嘉一眼看穿她想法,当下讪讪:“扔了也是浪费,烧了还能顶一两天柴火。”叶嘉瞥了一眼余氏刚想说话,扭头发现院子拐角被烂草砸了一头一身神情难得懵的周憬琛。头上肩上都是烂草,灰尘扑了他一身,几根烂草还插在头发里。这人素来没什么表情,这狼狈模样还是头一回,叶嘉从旁幸灾乐祸得笑出声。周憬琛拄着拐站到一边,手在身上头上拍。他拍得不咸不淡的。不知是瞧不见才摸不着还是怎么滴。就有一根烂草直直地插在他的头发缝隙里,怎么拍都拍不到。叶嘉本来是看热闹。但眼看周憬琛那只手每次都精准地错过那几根草,她就有点笑不出来。一次两次的没掉,三次四次还在。叶嘉这该死的强迫症,到底没忍住,疾步上前一把抓着他的衣领把人给强行扯弯下脑袋摘了那根草。拽完了草才发觉不对,四目相对,两人贴到一处了。余氏瞠目结舌地看着。叶嘉一扭头,她忙装作好忙,抱着小孙女就走:“嘉娘啊,萝卜我洗出来了,我端进去切啊……”一生要强的叶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