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县乃是历史名城,坐落在北通州东南,靠近天津卫,据说早在秦汉时期,这里就已经初见繁盛。
这里因为连接天津卫和北通州,南北的运河也自它的境内流过,所以也多有商贾在这儿驻扎,因此县城的人口倒是不少,据说这武清县的北市也颇为热闹,其繁华不下北通州。
柳乘风一行人用了两个多时辰直奔武清县,所带来的校尉和差役却是不少,武清的县丞在前引路,柳乘风则是骑着马进城,而知府周泰则是坐轿子尾随在后头。
周泰的履历,柳乘风是打听清楚了,他是在弘治初年考中的进士,先是在京中观政,随后进入礼部做堂官,再之后调来了北通州。
由此,柳乘风就可以大致地猜测出周泰的性子,周泰这个人,一生的履历里都没有主过政务,做观政士的时候没有他决策的份,在礼部也只是个堂官,好不容易外放了一个知府,只可惜通州和别处不一样,知府衙门也没有决策权,一切都得仰仗着兵备道的安排。
这人屈居在别人之下,难免会生出依赖的心理,周泰就是如此,一辈子没有做过决策,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只需要按着别人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做事就可以了。所以周泰做事还算不含糊,对柳乘风也还算客气,也还算尊重。
与这样的人共事,柳乘风的压力倒是不大,只是这家伙坐着个轿子出门,慢吞吞的,实在让人着恼,原本一个半时辰的路却是多耽误了半个时辰,再加上那两个轿夫越是走到后来就越是后继无力,速度越来越慢,柳乘风又不好将这知府甩下,毕竟这一次他带来的校尉不少,怕就怕会有乱党埋伏,而这知府衙门倒是也跟来了十几个差役,这么点人,到时候若是这个知府遇险,柳乘风如何向兵备道和朝廷交代?
到了武清县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淡,柳乘风带着王韬到了县衙,这县衙里头已是乱作一团,县丞先进去交涉,随即叫来了本县的主簿,这主簿也是刚刚从内衙里出来,给柳乘风和一旁无精打采的周泰行了个礼,道:“柳千户、周大人……”
周泰或许是一路过来有点儿受了累,浑身都有点儿无力,只是道:“进去说话吧。”
到了县衙大堂,柳乘风才询问这主簿,主簿倒是一一答了,武清县县令郑胜就住在内衙,大致的情形和酒宴里得到的消息差不多,这主簿最后做了个总结,道:“县尊在卯时的时候还曾在屋中有过吩咐,此后从卯时三刻到辰时三刻这段时间整个屋里只有县尊一人,大家推断县尊只怕就是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内遇害,县尊大人被刺之时,胸膛口插了匕,死态倒还算祥和,想必是那些乱党武艺高超,一击毙命。”
柳乘风听这主簿的意思是已经确认县令郑胜是被乱党刺杀了,不由莞尔一笑道:“现在定论为时还尚早,这衙内的人是不是都关押看守起来了?现场有没有人搬动?”
主簿苦笑道:“大人,事情生之后,小人便组织差役将这里封锁,许进不许出,至于县尊大人遇害的地方也没有叫人去动,立即派人去了通州府,专等诸位大人来。”
这主簿不过是武清县的三把手,主官被杀,这件事自然还轮不到他来管,所以他保护现场,立即向通州府通报,倒也在意料之中。
柳乘风点点头,道:“那就请你带路,让我们去后衙看看。”
说罢,主簿、县丞和柳乘风、周泰、王韬几人一齐进了内衙,一般的衙门除了公堂、各书房之类的设置之外,都会设置内衙。这内衙就是主官及家眷的生活场所,毕竟朝廷的官员大多都是外放,官员们异地为官也不可能为此而办下宅子来,谁知道过了三两年之后,自己会不会搬到别处去?至于像后世那种,多地购房闲暇时去居住一阵子也是痴人说梦,因为这年头的交通基本靠走,异地买房,只怕一辈子也住不上。所以各地的知县、知府衙门都设有内衙,连千户所也有这样的设置,内衙与外衙先衔接,相对较为独立。
那主簿领着柳乘风等人进了一个月洞便是内衙了,里头的设置还算雅致,有一个花厅,十几间厢房,如四合院一样,中间是一处天井,再之后就是影壁,刚绕过影壁,便听到从花厅传出来低泣声,主簿听到这声音,小心翼翼地看了柳乘风和周泰一眼,低声道:“这是县尊大人的家眷,因失了丈夫,所以恸哭。”
县尊的死,毕竟让周泰有些兔死狐悲,而且周泰是读书人,或多或少更有几分怜悯,便对柳乘风道:“柳千户,你我去慰问一下,如何?”
柳乘风点头,二人脸色沉重地进去,便看到这花厅里有两个妇人各自恸哭,主簿低声道:“年长些的妇人是县尊夫人,那年轻一些的是县尊大人近年来新纳的妾室。”
只见县尊夫人年过四旬,见到生人进来,强忍着悲痛过来行礼。这种事,柳乘风不是很在行,倒是周泰颇通这种世故,低声说了些节哀之类的话。
柳乘风的目光倒是注意到了那个小妾,这小妾不过双十年纪,生得倒是不错,只是这一哭,眼睛都已经肿了,雨落梨花,显得楚楚可怜。
那县尊夫人王氏听说二人一个是知府,一个是千户,倒也不敢怠慢,叫人给二人上茶。
下人们去上了茶来,柳乘风和周泰都坐下歇了一会儿,与这夫人寒暄几句,夫人便将今早的经过说了一遍,情形也都是相同,当天夜里,郑胜是在夫人的房中睡的,不过这夫人有个习惯,辰时一刻就要醒来,要去佛堂里礼佛,根据她的描述,她起榻时,郑胜睡得极好,鼾声阵阵,王氏因为想着今早的时候要去府城,所以还叫了他一句,不过郑胜睡得很香,并没有醒来,只是吱吱呜呜地应了一声。
王氏倒是个性子刚硬的人,虽然死了丈夫,两眼哭得红肿,可是说着此事时娓娓动听,记忆也是极好。这个妇人的脸色显得有些蜡黄,不过精神倒好,只是嗓子有些嘶哑,让周泰颇有几分敬重之心。
倒是那郑胜的小妾只顾着在旁饮泣,完全不通世故,让周泰暗暗皱眉。
柳乘风记挂着要去看看现场,所以也不想继续聊下去,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劝慰王氏道:“夫人节哀,这些是柳某人的小小心意,柳某虽然与郑县令并不曾相识,可是闻名已久,这点儿浅薄小礼万望收下。”
王氏倒是接了,可是周泰的脸色就显得有点儿局促起来,他来得匆忙,哪里会带什么钱?不过身上倒是有几两银子的碎银,只是人家柳乘风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自己若是拿那么几块拇指小的碎银出来,这脸往那里搁?可是不送些礼,似乎也说不过去,正在迟疑的时候,柳乘风轻轻拍了他一下,周泰惊愕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现柳乘风的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在宽大的袖子里,一张银票塞入周泰的手里。
周泰立即明白了,这是柳千户给自己台阶下,心里大是感激,忍不住想:“京师里的人都说柳乘风是个呆子、愣子,可是以老夫看却也未必。”
周泰拿出银票交给王氏,最后不忘感激地看了柳乘风一眼。
一百两银子对周泰来说,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算少,这份恩情也不算小了。
王氏再三称谢,柳乘风和周泰告退出去,随即由主簿人等领着到了县令遇刺的卧房。
柳乘风和周泰一并进去,立即闻到一股腥臭味,里头已经有两个仵作在候命了,这二人一见柳乘风和周泰进来,立即给柳乘风和周泰行礼。
柳乘风只是朝他们颌点头,便将注意力转到了榻上的郑胜身上,郑胜整个人横倒在榻上,胸前一支匕直没心脏,这屋子里倒是不见凌乱的痕迹,现场也保护得极好,没有随意搬动的痕迹。
柳乘风扫视这屋子一眼,便对仵作道:“去,把匕取出来。”
两个仵作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取出匕,此时郑胜已经死了许多个时辰,所以拔出匕时,倒没有鲜血喷出,仵作将染血的匕交给柳乘风,柳乘风拿手帕包住匕的手柄,在手里端详片刻,只见这匕的刃锋处明显有齿痕,显然这匕入骨,多处受到磨损。
紧接着,柳乘风便叫仵作将尸体抬出去进行解剖,而柳乘风和周泰则留在这个屋子里继续查看。
这种事本是衙门小吏做的,周泰哪里受得了这环境?脸色早就变得苍白起来,一副要作呕的样子,不过这一次死的毕竟是个县令,而且人家柳乘风也进来了,他这个知府若是不跟来,实在有那么点儿不给人家柳千户面子,所以只能强行忍受。
而柳乘风则是一边观察卧房中的布置,一边与周泰闲聊,借此转移周泰的注意力。
“周大人怎么看?”
周泰道:“柳千户怎么说?”
周泰是实在不知道怎么看,只是觉得呆在这里实在太难受,所以才反问回去。
柳乘风道:“若真如那个主簿以及夫人所言,郑县令是死在卯时三刻到辰时三刻之间,而且据说这个时段时常有府里的家人在门前走过,门窗都没有损坏的痕迹,这就是说,凶手除非是从天而降将郑县令杀死,否则断没可能行凶。”
周泰听到从天而降四个字,不禁看了看房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柳大人莫非是说……有鬼……”
柳乘风无语,这家伙的理解能力还真是强大,不禁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凶手到底用的是什么办法进了这屋子里,又杀死了县令从容而退。”
周泰这时也有点儿惭愧,毕竟他是读书人,君子敬鬼神而远之,方才实在是显得自己过于胆小了一些。
周泰咳嗽一声,打起精神道:“是啊,这里四面封闭,只是不知贼人是如何进来,又如何杀死郑县令后全身而退,莫非这刺客就在这内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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