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震的人头,已经落在一个番子手上,番子提着他的头,出现在张茹的眼前。
张茹冷冷一笑,不由有了几分得意之色。这一次,他终于胜了一筹,可以想象,那柳乘风兴匆匆的赶到这里,觉自己居然争了这个先,只怕脸色一定不会好看。
“将他的人头封存起来,再把这里打扫一下,我们只需要固守住这里,至于其他的乱党,不必理会。”
张茹出命令,更觉得得意,忙活的是别人,邀功的是自己,这种好事儿,到哪儿找去。
他回到大堂,坐在方才黄震坐着的地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随手翻阅起这案牍上的一些公文往来,不由朝身边的番子笑道:“这兵备道按察使倒是会享受,坐在这儿,还真舒坦,去,给我斟杯茶来。”
那番子应声去了,紧接着又有番子来禀告,黄家二十三口,已被悉数斩杀。张茹正色道:“好,谋逆大罪,祸连三族,这是因果报应。”
正说话间,外头却传出马蹄声,紧接着有番子大喝:“什么人。”
从黑暗中,柳乘风一马当先,带着百来个骑兵在这兵备道衙门口收住了缰绳,看到一队褐衫番子守在这里,双眉不禁皱了起来。
整个北通州已经在柳乘风的掌控之中,尤其是粮仓那边,正准备搬火油烧粮库的乱党已被冲散,其他各处的乱党,都已经控制住,除了不少地方还有人负隅顽抗,一些重要的衙门和街道,已经易手。
而现在,这些东厂的番子却出现在兵备道的衙门,让柳乘风的脸立即拉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直接按剑要进去,一边问:“张档头在不在里面?”
门口的番子当然不敢拦他,不说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蛮横,就说他的身后,这一百多个凶神恶煞的兵丁,也有足够的威势,连忙道:“张档头在大堂里闲坐。”
柳乘风再不理会,先是低下腰来用马鞭拍打了一下自己靴子上的泥水,随即手握鞭子进去,一路过去,直入大堂,大堂已经被几盏油灯照的通亮,张茹好整以暇的坐在位,看到柳乘风来,脸上露出热切的样子,笑道:“柳千户怎么来的这么迟,兄弟等候多时了。”
柳乘风看了看这屋子里还没有冲刷干净的血迹,随即又看到张茹靠手的桌几上,摆放着一方匣子,随即淡淡一笑,道:“张档头倒是手脚不慢。”
柳乘风寻了个位置,大剌剌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张茹。
张茹笑了,虽然柳乘风这时候并没有表露出懊恼之色,不过张茹这时候已经能猜测出柳乘风一点儿心思了,现在的柳乘风,想必一定后悔的很,能让这柳乘风后悔,倒也是一件快事。
张茹正色道:“黄震造反,张某身为东厂档头,岂可不闻不问?”
这句话说的大义凛然,是告诉柳乘风,他这不是抢功,是为了公务而来。
柳乘风淡淡笑道:“张大人好算盘,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冠冕堂皇的好,其实我知道,我一来到这北通州,张大人就已经安插了人手。”
听了柳乘风的话,张茹微微愕然。
随即柳乘风笑了笑,继续道:“来到北通州赴任的时候,有个叫张振的书吏一直守在千户所里……”柳乘风露出讥诮之色:“连司吏都没不来千户所了,一个书吏却是在这儿兢兢业业,这个人,要嘛就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实在没有去处,只靠着这份薪饷过日子,这话儿,我当时听了信。可是这个人,毕竟会有嫌疑,别人都走了,唯独他留下,这就是最大的疑点,于是后来我向他承诺,愿意给他一笔不小的赏钱,正如他之前说的那样,他家里有老有小,按道理,这钱他该会要才是,大家都不是圣人,这赏钱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他有什么理由不要?可是他偏偏不要,反而说不敢居功。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这个人不要钱,却肯做事,一定另有所图,我仔细一琢磨,他想要的,多半是取得我的信任。”
柳乘风像是在叙说着家常,目光幽幽的看着张茹,似笑非笑的继续道:“他为什么要取信于我?为什么想要得到我的信任?我一开始,还怀疑他与乱党有勾结,于是便叫人仔细盯住他,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张振,居然是张档头布在千户所的棋子,你利用他,在千户所里打探消息。”
张茹脸色有点儿变了,那张振,不但是他的棋子,说起来还是他的同宗,原以为张振是放置在柳乘风身边的一步好棋,谁知道这柳乘风居然有就有了察觉。
只是令张茹大惑不解的是柳乘风既然明知这张振是东厂的人,却为什么还透露出这么多消息,将千户所的一切行动,都透过张振传达到自己身上。
而且这些消息,都没有错,从柳乘风装病出北通州,再到山东等地去亲兵平叛,甚至连今夜行动的时间,都一丁点也没有出差错,正是凭着这些消息,张茹大胆的选择放弃东厂位于北通州的衙门,潜伏在这兵备道衙门附近,等到平叛大军一到,立即混水摸鱼,强先拿下兵备道,取了黄震的人头。
张茹越想,越是觉得大惑不解,而柳乘风看着他不解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张档头一定在想,为何我事先知道张振有问题,对他还是一点提防都没有吗?”
张茹没有接话,他知道,柳乘风一定会说出来,揭开这谜底。
柳乘风冷笑,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因为你不配,你不配让我隐瞒什么,对我来说,你不过是只小虾米而已,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就算将所有的消息透露给你又有何妨?”
张茹脸色骤变,这句话很不客气,他不由道:“千户大人什么意思?”
柳乘风淡淡的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你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阴谋诡计,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就算你抢先占了兵备道又如何,抢先拿下了黄震的人头又如何?我既然敢让你先来拿,自然能从你手里来取!”
张茹明白了,他方才是抢功,现在柳乘风也是来抢功的,只是柳乘风不是巧取,而是豪夺,他脸色一变,不由道:“你敢?”
柳乘风却是笑了,他分明看到,张茹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惊慌,他淡淡的道:“我为什么不敢,在这北通州,有上万军马归我节制,我一声令下,就可以取了你的狗头,到时候,大不了报一个张档头杀贼殉国就可以了?你以为我会不敢?就算是你要和我打这官司,我也要问问你,朝廷会相信谁说的话,是你还是我?兵是我调的,密旨在我手里,一切的谋划,都是我一手促成,你凭什么和我抢?又凭什么让别人信你的话?”
柳乘风已经长身而起,大喝一声:“来人!”
紧接着,外头冲进来无数的军卒,一个千户一身戎衣,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柳乘风撇撇嘴,朝张茹笑了笑,淡漠的道:“逆贼黄震,已被柳某人诛杀,这是他的人头,立即收起来!”
千户抱拳道:“遵命。”
说罢朝那木匣子走过去,张茹脸色抽搐,几次忍不住要站起来阻止,可是他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千户将那木匣子抱起来,站在了柳乘风身后。
柳乘风朝张茹笑笑,对眼神有点儿呆滞的张茹道:“张档头,有一句话要奉送给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做人,还是厚道些的好,鸡鸣狗盗这种事,往后还是不要做,因为你不配,你连我的对手都不是,也配来螳螂挡车吗?”
张茹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时才明白柳乘风方才话中的意思,自己确实不配做柳乘风的对手,到了这北通州,他以为自己能与柳乘风竞争,可是现在才知道,人家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他脸色青白,沮丧的道:“谢柳千户提点。”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走吧,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说罢已经负着手,走出这衙堂,无数军卒亦步亦趋随他出去。
张茹呆呆的坐在这椅上,方才觉得这椅子既惬意又舒适,可是现在,却觉得臀部有些不适了,等到柳乘风带着人如潮水一般退出去,才有个番子进来,哭丧着脸道:“张档头……那些官军……官军居然差点对我们兄弟动了手,连我们的武器也都收缴了上去……”
“我知道了……”张茹哭笑不得,更加深刻的明白了自己与柳乘风的差距,论宫中的圣眷,柳乘风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倍,同样是争功,朝廷自然而然会倾向轻信柳乘风。论实力,柳乘风手掌上万军马,节制直隶、山东各军,弹弹手,都可让他灰飞烟灭,去抢他的功劳,本来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张茹甚至认为,方才若是那千户来拿木匣的时候,自己若是有一丁点阻止的举动,柳乘风都不会介意让他身异处,因为在柳乘风心里,自己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是小人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