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开始收拾东西,有两个男人进了柴房,把殷泽拖了出去,然后看向盛姣姣。
有人拿出绳子来,正要绑她,她却是自己配合着起身,整理着衣裙,
“不必了,我不喊也不叫,随你们走就是。”
“这个,可由不得你。”
男人朝盛姣姣笑得狰狞,他们才不信一路上不喊也不叫的人呢,那些个被他们绑过的女人,哪个不闹腾?
都得驯才是。
盛姣姣却是婷婷站在柴房中,看着对面两人,轻轻道:
“你们来不及了。”
“什么?......”
话还未落音,一大群边军冲入院子。
郑岭当先,刀爷起身来,指着郑岭怒道:
“你是什么人?”
院子门外,身穿黑甲的谭戟走进来,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大致情形,手中抖落一卷画纸,问道:
“刀爷?”
“什么?”
刀爷壮了壮胆,还待狡辩几句,门口的谭戟便往院子内走,轻飘飘道:
“一个不留。”
郑岭得令,与来的边军一同杀开了,谭戟疾步往内,脚步走过倒在地上的殷泽,一路进了柴房。
柴房内,两个拿着绳子的男人还未反应过来,谭戟就出现在了柴房门口。
一颗人头在谭戟身后抛起,带着一串滚烫的血,柴房里的人两股战战,谭戟的眼中却根本就没有这两个人。
他沉着俊脸,唤道:
“姣娘,谭戟来迟了。”
盛姣姣端正的站着,抬眸,本来心中并不觉得任何委屈,见到他的那一刻,心中委屈顿时丛生。
她上前两步,直接扑入谭戟怀里,仿佛从上辈子跌宕起伏的一生里扑向平安顺遂的今生,闭眼,落泪,更咽道:
“带我回去,你带我回去。”
“带我回去......”
哭声响起,一声声从低泣,转为哀啼,哭的谭戟心都疼炸了。
认识盛姣姣这么多年,每次看到她,她都是美美的,端庄的,娴静的。
从没有哭得这样恐慌与不顾形象过。
谭戟颤着手,解下身上的披风,将盛姣姣裹住,想带她离开,院子里却是满地的鲜血,殷泽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盛姣姣也没有提醒任何人,关于殷泽的身份。
她现在除了抓住如今拥有的一切,已经不大关心上辈子的任何人了。
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身子被谭戟横抱起,他踏过碎骨与鲜血淋漓的尸体,将盛姣姣带离这一处污浊肮脏的院子。
有人过来,指着地上的殷泽,对谭戟低声道:
“翼长,这人怎么处置?不像是刀爷的人,倒像是被刀爷掳来的。”
“随意吧,不必管他。”
盛姣姣攀着谭戟的肩,只扫了一眼前世的故人,便垂下了眼睫,心思全然不在殷泽身上了。
她拿了殷泽护卫的令牌,只答应了不杀殷泽。
此人并不是救不得,而是不能与此人沾边,尤其是殷泽正在成为储君的路上,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只有离殷泽越远,越是能保全自己。
殷泽沾血的眼睫颤抖,趴在地上,偏头去看时,正好瞧见了盛姣姣被人抱在怀里离开的身影。
他微弱的笑了一下,是了,他这人最近很是倒霉,谁粘上他谁便是死,
能将他从这群腌臜货的手里救出来,已经是这些边军最大的好心了。
他未亮明身份,怎么能奢求他们继续救他?
这样破败的身子,他明显感受到了体内生命的流逝,只怕也已经救不活了吧。
殷泽的嘴角有着一抹苦意,他望向漫天繁星,原来,又过了一夜啊。
这是不是他最后的一夜了?阿爹、阿娘......孩儿是不是去不了帝都了?
他还未登临九五至尊,实在不甘心。
一滴泪,顺着殷泽潋滟的眼角滑落,他闭上眼,满怀愤恨与不甘的奔赴死路,他是皇太孙,他有个前世的妻子,才刚刚与他前世的妻子重逢。
这就要死了。
再次醒来,殷泽的眼中一片橘光。
他依旧伤重,一动不能动的躺在一片乱石上,鼻翼间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草药混合肉香。
篝火依旧在燃烧着,不知几天过去了,殷泽艰难偏头,看见一道男人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坐在篝火边烤肉。
这荒郊野岭里,他还哼起了一首边哄孩子睡觉的歌谣,
殷泽听的皱眉头,问道:
“这是什么歌?”
“好听的歌。”
一个男人转过身来,手里用树枝穿着一只山鸡,那山鸡的皮已经被他烤的油渍渍的,鸡肚子里似乎还填了草药,因而肉香里头,又混着草药香气。
引的殷泽都有些饿了。
他不好意思主动说,只能一动不能动的躺在乱石上,黑眸盯着这个男人的脸看。
这男人的脸,让他想起了前世的那位妻子。
对了......她叫什么?去了哪儿?
与面前这人可有关系?
又或者,他当时看见的那一张脸,并不是他前世的妻子,而根本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殷泽急忙想要起身来,却是牵动身上的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的。
“劝你不要乱动。”
坐在火堆边的男人,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手里撕着鸡腿肉,对殷泽说道:
“你身上的伤,我已经替你处理好了,这里留了足够的食物,如果你觉得你走得动,尽管走吧,死在路上我可不管。”
他在乱葬岗里捡到了殷泽,见这人还有一口气,又因为自己近乡情怯,于是发了个万年难得一见的善心。
“你!”
殷泽气急,想坐起身来,腰腹刚用力,就被盛瑆压着肩头,重又躺了回去。
他躺在乱石上,气喘吁吁道:
“如今我虎落平阳,谁都能这样对我讲话,谁都能欺辱我一番了。”
盛瑆慢悠悠道:
“先不急着骂我是狗,我只问你,你被人欺辱至此,难道就不曾想过,要好好的活下去?怎样活下去?”
殷泽紧抿着唇,双眸闭上,下颌紧绷,垂在身子两侧的拳头,捏的紧紧的。
他不是没想过,他也有想过,可是,那些人给他活路了吗?从集上到这里,短短的一路上,护着他的人死了多少,他又被追杀了多少次?
他也想活的,可是越到后来,他活下去的希望,就越是渺茫。
“活着吧,他们要你往东,你就往西,他们要你死,你就活,他们不想让你去哪儿,你就偏要去哪儿,你得活着,做他们越不想你做的事,成为他们越不想你成为的人。”
盛瑆折过一根树枝,手腕活动间,挽着剑花,身子却依旧慵懒的歪在石头上,夜风习习吹拂他的长发,篝火噼啪燃烧。
星云就在边疆空旷的高空流动,此地还是治寿郡郡北。
不知寂静多久,地上浑身是伤的殷泽,猛的睁开双眸,眼中清湛,他望向遥遥九天,咬牙,
“我要活,你,送我去帝都,我想......活......”
盛瑆说的对,他得活着,他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完,不想如蝼蚁一般死去,那些人怕他回去后太子起复,那他偏就要回去。
他上辈子都能成为九五至尊,这辈子虽然道路有偏差,但没道理偏差到哪里去。
“送你去帝都?我还有事,我要去寻人。”
盛瑆单手撑颌,垂目看着下方的殷泽,脸上带笑,眼中无情。
在这世道里,要请动他这样的顶级杀手去做的任务,报酬一定得非常丰厚才成。
关键是他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的一切麻烦,他现在得赶着回去找他的娘子。
“送我去帝都,你要什么,给你什么。”
殷泽的身上全是血,他抬眸,望着头顶上方的盛瑆,眼神中对于生的渴望极为强烈。
此人一看,便非池中之物。
“听起来,你也是个有惦念的人?也是,没有惦念的人,怎么能受这么严重的伤,还不打算去见阎王?”
盛瑆的眼中有些戏谑,那张与殷泽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脸,让殷泽的心口泛着酸疼。
殷泽闭眼,他的手抬起,握在心口上,眼角湿润,
“我想活,想要再见见我的妻子,她还在等着我去找她,我想好好儿的活着。”
“你的妻子......”
盛瑆俊美的脸上,神情突然变得格外柔软,他垂目看向殷泽,仿佛在透过他,看向他自己,问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你吗?你确定她还在等你?”
“她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她就够了。”
“行吧,我让人护送你去帝都,。”
盛瑆被打动了,濒临死亡,都不能忘记自己妻子的人,应该值得一份同情与帮助。
再看向殷泽,他已经晕死了过去。
“这么孱弱?”
盛瑆叹气,抛着手里的树枝,转身来,叹了口气,去给殷泽找草药。
因为他常年生活在血雨腥风中,所以对于生机的捕捉,十分敏锐,甚至在不用认识的情况下,他就能够通过气味与直觉分辨出,哪些植物能入药,哪些植物有毒,哪些植物能果腹,哪些是凶猛的野兽吃的。
而他为了脱离过去,自己其实也受了些伤,不过因为体质特殊,只要他能保持体力跟的上,就算是不用药,也能快速的修复他身体的伤口。
很快,就让盛瑆找来了些止血的草药,用石头碾碎了,敷在殷泽的伤口上。
替殷泽敷好伤口,盛瑆将殷泽驮在马身上,到了集下,左拐右拐,进了一处院子,把人交给了院子,让他们送他去帝都。
院子里的老汉送他出门,就站在石头堆砌的院门口看他,
“金盆洗手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去找娘子热炕头了。”
盛瑆穿着一身细布做的长衫,头上带着一顶布帽,看起来就像是个长得十分俊美的书生那般。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剑鞘好似还掉了漆,他抬手拍了拍老汉的肩膀,牵着一匹老马,往郡北集上的方向走。
治寿郡郡北,从南往北,他心之所向。
盛姣姣是在南集的营帐中醒过来的。
或许是因为迷药的余效还未褪尽,她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
脚步声响起,一只大手掀开帘布,盛姣姣的面色苍白,记忆从上辈子黄土村被整村屠杀之后回笼,她坐在毛毡子上,紧张的看着进来的人。
谭戟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他穿着轻甲,手中拿着一只碗。
见盛姣姣披着长发,一脸脆弱易碎的模样,眼中还带着惊恐的样子,谭戟心中一疼,拿着碗坐过来,
“我给你做了一碗粥,你先喝了,等你的心情好点,我再送你回黄土村。”
说着,拿过勺子舀了一勺白粥,踌躇着,干脆喂到了她的唇边。
盛姣姣抬眸看他,他的俊脸上表情正经,耳根却是通红的。
想来,他也是十分的紧张。
常年拿剑的手,有些颤抖,险些拿不出一只小小的瓷勺,就在谭戟觉得自己太过于唐突与孟浪,想要收回喂粥的手时。
盛姣姣低头,粉色的唇贴着瓷勺,小小的喝了一口。
芙蓉脸儿微红,盛姣姣垂目不敢看谭戟,谭戟也假装一切紧张与忐忑都不存在,一勺一勺的将白粥给盛姣姣喂下。
“其实......”
盛姣姣微微咬唇,对谭戟说道:
“我什么事都没有。”
那些掳她的人并没有伤害她,甚至与她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之所以会在谭戟的怀里晕倒,可能还是因为那些人给她下的迷药太重了。
谭戟没有说话,他拿出一块绢帕来,替盛姣姣擦了擦嘴,才是低声说道:
“我从没见你这样哭过......跟个孩子似的。”
她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谭戟与随后追上的齐漳都吓的不轻,急忙找到南集的军营,将她安置在了这里。
“啊,那个......”
盛姣姣的脸颊绯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自己就能哭成那样了。
又听营帐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齐漳掀开布帘进来,身后跟着眼镜红肿的牛菊。
“姣姣儿。”
齐漳冲过来,上下打量着盛姣姣,双手握住她的肩,紧张道:
“没事吧?有没有怎么样?”
谭戟的动作比齐漳快,等齐漳赶到刀爷的院子里时,里面就只剩下了一院子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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