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中,便是小妾也被他打到一旁,陈恢这才拿出那臭烘烘的蜡丸,思及耶律古鲁可能将蜡丸藏的部位,陈恢又一阵作呕,强忍着恶心将蜡丸捏碎,里面的密信,是老友郭袭的笔迹。
怎么也想不到,耶律古鲁这个对南人轻蔑无比又暴虐成性的魔头竟然成了齐人细作?
真是让人觉得节操碎了一地。
这谁能想到?
大将军耶律善补自然也想不到,只是,接他进城时认为是齐人想趁机攻城的圈套,很是做了些准备,一来没放吊桥,耶律古鲁是两名齐军士卒在壕沟落下木板才过了护城河;二来没开城门,令人用筐将耶律古鲁从城下吊上来的。
却不想,耶律古鲁寻机会将蜡丸密信塞到了自己手上。
陈恢叹息着,低头看信。
老友郭袭的亲笔,里面写到,齐军兵精粮足,齐天子更是古往今来罕有的开明之主,文韬武略,震古烁今,齐军攻城火器之犀利,超出老友你的想象,这些,都来自齐天子的独创,随之,传给了中原工匠,可以说,百匠之祖,比之现今齐天子带来的天术,都差之远矣;又听闻中原现今新学,五花八门更引领的百业革新,齐天子,又是传授新学的圣人。
至于齐天子在战场上“万人敌”的传说,现今看,可不是什么传说,可能,比传闻的还要可怖。
如此君主,若不是天命所归,史上又哪里还有天命所归的帝王?
是以,老友,为了阖城百姓少受磨难,尽快开城迎圣天子,免做千古罪人。
信的最后,又说,明日丑时,齐军将会从北门攻城,你若能接应,便卯时时分,在北城城头以灯笼三明三暗为号,若不能,便另觅时间。
和你一起起义的亲信将领军卒,可头上簪花或臂挂红色布条,当然,只要不做无谓反抗的军卒,皆免罪。
看着看着,陈恢深深叹口气。
老友对齐天子肉麻无比的吹捧,看得自己脸都有些热,想来齐天子喜欢阿谀之辈,且老友写信时,有齐人官宦在场。
但这云州城,守住的机会极为渺茫。
邻近云州的,便是领新州、武州、妫州、儒州四州的武定军。
当然,辽人将新州改称奉圣州,武州改为归化州,妫州改为可汗州。
新州,因为有黄帝陵,是以辽人改为“奉圣”,那是辽太宗时期的事情,其实由此可见,辽太宗,野心何等勃勃,也有远见,早有南侵中原之意。
但现今新帝天赞皇帝耶律罨撒葛,和其父,完全两个体性,轻视南人,更轻视南臣,其新委派的管理幽云的契丹人,几乎各个都是顽固的契丹贵族,将南人视作奴隶牲畜。
新任武定军节度使耶律乙斈就是如此了,极为残暴不仁,听说刚刚上任就残杀了数十名新州百姓。
原武定军节度使韩匡嗣则被贬谪为儒州刺史,而他也没什么过错,上任武定军节度使,不过刚刚一年,甚至其本身便是在上京长大,曾经担任太祖庙详稳,仅仅因为是南人身份,新帝上位,便被无端贬谪。
但是从军事角度,耶律乙斈极为善战,比韩匡嗣精明的多,也正因为如此,耶律乙斈根本不会来援云州,听闻只是集结兵力在奉圣州,防范齐军西进,应该是在等己方精锐到来,再和齐军决战。
云州寄希望的援军,便是幽州,听闻中京留守耶律奚底率领三万精骑,已经到了幽州。
耶律奚底在辽地名声赫赫,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又老成持重,不可能贸贸然率军轻进,必然会谋而后动。
加之河北方向,有齐军二十万大军,数字就算有水分,数万精兵总是有的。
耶律奚底也必然以南京幽州府为重,在没击退河北齐军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分兵来援云州。
是以,云州城,被齐军破城,怕是迟早的事情。
齐军,虽然未必有老友郭袭说的这般骁勇善战,但显然也非五代更迭的晋、汉、周可比,其百名游骑兵重创云州契丹部的闪电般攻击和惊人攻击力来看,隐隐已经有前唐、后唐之风采。
这才是汉唐王朝的延续吧。
陈恢叹息着,心下也渐渐有了定议。
……
深夜,耶律善补翻来覆去,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心绪很有些不宁。
“嘡、嘡、嘡、嘡”,外面传来锣声和更夫隐隐约约的喊声。
已经过了子时,四更天了。
若说南人,倒也有可取之处,更夫报时,既让人知道时刻,深夜中,又知道大街上有人巡逻,也隐隐令人心安。
远方,好像有喧哗声。
耶律善补微微蹙眉,坐了起来。
随之,看到身旁女子眼角泪痕,耶律善补立时升起一股怒气。
此来云州上任比较仓促,家眷留在了上京,睡在身侧的女子,是云州城一名将领的小妾,他主动献给自己的。
但偏偏,她好像经常偷偷抹泪,强颜欢笑的样子。
正要说话,突然听得,好像府外,隐隐有骑兵奔驰,马蹄铁磕打青石板的声音,很是清脆,但能传入内宅,外间奔驰的骑兵应该不少。
很快传来卫兵大声询问的声音,然后,便是几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耶律善补激灵一下,靴子也来不及穿,顺手拔出床旁悬挂的腰刀,便向外冲出去,外面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他出了寝室,却见左右回廊,数十名南人军校,正包抄而来,为之人,正是帐下都监陈恢,喝道:“耶律善补,速速归降!”
耶律善补心立时一沉,果然,南人都信不过,随之咬咬牙,握紧腰刀,猛地向陈恢扑去……
……
云州城中,许多民户都被惊醒,听得外面吆喝,“齐军进城,阖城百姓不必惊慌!闭户莫出!莫收留契丹狗!”
偶尔传来惨叫声,好似,齐军在追捕着什么。
有胆子大的,从窗口向外望去,却见街上,不时有举着灯球火把的成队军卒奔跑而过。
城中,倒也没有哪里起火,也不见有散兵游勇入户,惶惶的百姓们,这才渐渐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