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不过,裴琦若叫阿玖“德音”,阿玖便板起小脸不理他。裴琦没法子,只好依了她,还像从前一样叫妹妹,阿玖方才喜笑颜开。
挑起灯笼,一家五口带着侍女婆子,穿过夹道,去到林夫人的正房,陪外祖父外祖母闲话家常、打牌消遣。林尚书和裴太守是老朋友,也是老对头,故意冲着阿玖叹息,“你祖父当年为你起名的时候,好似不够有远见。囡囡,他竟没有想到……”
林尚书不厚道的乐了乐。老裴呀老裴,你竟没有想到,囡囡的姓和名连起来,谐音不大好听?
阿玖甜甜笑,“我祖父竟没想到,我到了上学的时候,在最讲究的闺学里,还会遇上像曹二小姐那样的学友。”
正常人就算是想到了,关系不到也是不肯说的,顶多暗地里嘲笑两声罢了。像曹顺这样当面讥讽的,很反常。反常的人,反常的人事,这个是无法预料的。
林尚书不禁笑了,“囡囡,你很向着你祖父啊。”这孩子都离开姑苏一年了,还是很向着她祖父。老裴,阿玖惦记着你,向着你,你得意不得意?
“那当然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呀。”阿玖嘻嘻笑。
裴太守对着儿孙,就是位严厉的大家长,可见了阿玖,他摇身一变,成了慈爱的祖父。阿玖在他怀里嬉戏过,在他审案的大堂玩耍过,阿玖和祖父,感情深厚。
林夫人推推林幼辉,母女二人掩口笑。打从林尚书还是苏松巡抚那时候起,他和裴太守便经常见面吵架,一开始是为公事吵,后来是为下棋吵,再后来是为儿女吵,热闹极了。这两人,一位是苏松巡抚,一位是苏州太守,吵起架来却跟小孩耍赖似的,笑死人了。这不,都分开多长年了,外祖父还在跟祖父吃醋呢。
阿玖跟外祖父炫耀过自己的新名字,“裴德音,这名字够不够气派?”外祖父乐了,“很气派,气派极了。”囡囡,你也不看看这名字是谁起的,外祖父能说不好么?
外祖父把这名字的由来细细问过,温和交代阿玖,“到了学里,跟同窗们和睦相处。”阿玖笑嘻嘻答应了。
正说着话,大舅舅也来了,也叫过阿玖把白天的事问了一遍,阿玖毫不厌烦,一一讲给大舅舅听,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漏过-----小孩子啰嗦些没什么,万一漏了什么要紧事,可不好。
大舅舅微笑,“德音,这名字极好。”一般人家就是疼姑娘、对姑娘期望甚殷,也不敢给起这名字。也就是皇上开了口,才让人无话可说。德音,德音,看来皇上是要大赦天下了。
快到人定时分,裴二爷夫妇才带着孩子们告辞回西园。路上阿玖打了个呵欠,裴二爷笑问,“阿玖困了么?”阿玖乖巧点头,“嗯。”裴二爷俯身抱起她,“乖女儿,睡吧。”等到了西园,阿玖已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阿玖睡着之后,裴二爷和林幼辉坐在床边,怜爱的看着她。
“我闺女不能被人抢走。”
“嗯,不能,再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能。”
父母轻声说着话,声音小小的,可是,很坚定。
第二天阿玖一大早起了床,梳洗打扮好了,高高兴兴的坐上马车,和表姐们一道上学去。又能见着褚老师了,又能见着温雅了,又能和小伙伴们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到了闺学,褚老师和往常一样温婉的微笑着,不过,看阿玖的目光中,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阿玖好似毫无知觉,依旧笑的很甜蜜,一脸乖巧。
同窗们看阿玖的目光也和从前不同,又有些羡慕,又有些惧怕,或许还有些不屑,相当复杂。最简单明了的是温雅,她一把捉住阿玖,低声威胁,“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要不,有你好瞧的!”阿玖冲她乐了乐,“我呀,是我爹给启的蒙,我当然就算是我爹的学生了,对不对?我爹还收有一个学生,就是昨天来的那位。”温雅知道十皇子是阿玖的师兄,啧啧,“阿玖,你有这么位师兄,真是太威风啦!你和陛下算是拐弯亲戚么,好厉害。”
“陛下高高在上,真是他的亲戚,也不便以亲戚自居,更何况我这八杆子打不着的。”阿玖摇头。
“真懂事!”温雅笑咪咪夸了她一句。
阿玖瞪了温雅小姑娘一眼,说谁懂事呢?你才是个小屁孩儿,知道么?
课间休息的时候,除了平时常和阿玖一起玩的温雅、方欣欣、梅琼等小姑娘之外,又添了屈莹莹、程星、杜茗等人。屈莹莹家里是世袭千户,一位娇小玲珑、样子机灵的姑娘,她殷勤请阿玖等人吃点心,“这是宫里传出来的方子,味儿很不错。”点心很精致,一块一块做成桃花形状,白里透红,晶莹剔透。阿玖和温雅等人尝过,都夸好吃。
“阿玖你有陛下御赐的名字,真是莫大的荣宠。你还有陛下的手书吧?昨儿个我离的远,都没看到陛下的御笔,真是没福气。”屈莹莹娇娇小小的,却很会说话,对没有看到皇帝亲笔写的“裴德音”三个字,表示很遗憾。
“我也只看了一回。”阿玖笑道:“回家后我爹就亲自供到香案上了,很高,我够不着。”阿玖知道屈莹莹是想要到西园做客的意思,却不肯兜揽。这又不是前世,有个什么希罕东西,我大大方方的给你看看,又不损失什么。这个时代的皇权比较吓人,我拿着皇帝的亲笔字随便展览,没事找事啊。
屈莹莹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还是殷勤的笑着,让大家吃点心。
中午在餐室吃饭的时候,连一轩、二轩也有不少姑娘凑过来套近乎,阿玖彬彬有礼,笑脸迎人,毫无骄矜之色。众人之中,曹颖衣饰华贵,格外引人注目。她依旧是一幅矜持模样,不过身边换了人,不再是曹顺,而是另一位相貌甜美的小姑娘,看样子也是个好脾气的。“换跟班儿了呀。”阿玖淘气想道。
看来,曹顺在靖清侯府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轻易就被炮灰了。曹颖却是一切照旧,丝毫不受影响。
曹颖和从前也有些不同,虽没有特意来跟阿玖打招呼,可若是在路上遇着了,也会微微点头示意。阿玖是裴家的好孩子,崇尚礼仪,曹颖点头示意,她也报之以微笑。
阿玖,是从不肯吝惜笑容的。
阿玖和曹颖擦身而过,快活的走向白玉盘。曹颖看着阿玖小小的背影,眼中闪过丝轻蔑,不过是名六品京官的女儿罢了,神气什么?将来也不过是……曹颖哼了一声,径自向琢玉一轩走去。
她的新跟班儿、堂妹曹颀,忙跟了过去。
阿玖并不知道曹颖在想些什么,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一笑置之。世上有莫名其妙优越感的人多了,若和她们计较,殊属无谓。
曹颖憋着气上完一天的课,出门上车,脸色沉了下来。这个什么慧明闺学,哪有自家的私塾好!自家的私塾,先生和和气气,姐妹们听听说说,哪有敢和自己这曹家大小姐过不去的,哪有人敢不把自己这曹家大小姐放在眼里。
曹颖身为靖海侯府的独养女儿,从小就矜贵。宫里给九公主挑伴读,靖海侯夫人想也不想就给推了,“我家颖儿可受不得那个拘束。”曹颖自己也是不乐意的,“若是皇后嫡出的公主,我倒是乐意;贤妃的女儿,还是算了吧。”妃妾所出的公主,凭什么要曹家大小姐殷勤服侍。连公主伴读都不屑做的曹颖,到了慧明闺学后居然没有风生水起,众人仰慕,让她如何不气。
曹颀和她同一辆车,见她脸色不好,陪着笑脸,心里直打鼓。曹颀的身份比曹顺还差,曹顺虽是没个好爹,好歹还是嫡出的,曹颀却是靖海侯二弟的庶女,在靖海侯府更是不受重视。对曹颖,她是不知如何巴结才好。
到了靖海侯府,曹颖沉着脸下了马车,换轿子,去了靖海侯夫人的正房。曹颀庆幸的拍拍胸,吩咐小丫头,“快,赶紧回房去。”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这位大小姐,可真是不好伺候。
曹颖回房见过靖海侯夫人,撒娇的说道:“娘,我不想去闺学了。您还是在家里办私塾,单给我请先生吧,好不好?上私塾多自在呀,闺学里,讨厌的人很多。”
靖海侯夫人爱抚的摩挲着她,柔声道:“颖儿,你总要长大的啊。若是你在私塾里读书,人人顺着你,个个捧着你,可和你同龄的小姑娘们上着闺学,从小就懂得结交贵女做手帕交,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你长大后,是会吃亏的。”
曹颖撅起小嘴,“像咱家这样,颖儿还怕没有朋友么?结交什么手帕交呀,以靖海侯府的权势,还怕没人贴上来?”靖海侯夫人微笑道:“贴上来的,都是比咱家地位低的。可是颖儿,爹娘还想让你再往上走走。”曹颖若有所思,“哦,这样啊。”再往上走走,再往上走走……
靖海侯夫人看着女儿娇痴的模样,怜爱的叹了口气。颖儿,你还是个孩子,想不到的地方多着呢,好孩子,你只管放宽心,凡事有爹娘替你做主。
靖海侯曹无伤精明强干,在外头他是忙忙碌碌的,即便回了家,也是在外院和幕僚议事的时候多,回内宅的时候少。这也是贵族男子的常态:除了睡觉的时候,很少进内宅。
靖海侯夫人忧心女儿,专程命人把他请了来,“侯爷,颖儿不乐意上学去,这可如何是好。”靖海侯夫人知道曹无伤是格外喜欢曹颖的,故此,为着曹颖上学的事,就敢把他硬叫回来。
靖海侯是位英挺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皱皱眉,“不想进宫做伴读是可以的,不想上闺学,这个却是不行。夫人,颖儿渐渐大了,不可除了任性之外,毫无本事。”姑娘渐渐大了,该学的本事,都得让她慢慢学会。爹娘又跟不了她一辈子,护不了她一辈子。
靖海侯夫人也不是真要跟丈夫商量女儿上学的事,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把丈夫叫回内宅罢了。她听靖海侯这么说,便柔顺的点头,“是,听侯爷的。”
“咱们颖儿是该好好教,这孩子长大了,定是个有福气的。”靖海侯夫人抿嘴笑,“她才满月的时候,便请得道高僧给算过了,她呀,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靖海侯笑了笑,“对,大富大贵。”我曹无伤的女儿,哪个和尚敢说她命格不好?这都是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