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离家多年,看着门前龙飞凤舞的“魏国公府”四个大字,感慨万千,“阿珩,阿璟,阿琳,这便是外祖父家了。”三兄弟又是好奇又是羡慕,“娘,外祖父家看着真气派!”徐氏温柔笑笑,是啊,魏国公府,能不气派么。
一家五口进到厅中,魏国公和魏国公夫人坐在上首,两边黑压压的或坐或站,徐氏的哥哥嫂嫂、侄子侄女,有几十人之多。“外祖父家人真多啊。”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见了这么多人,心中都是惊叹。
坐在上首的魏国公夫人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阿仪,六丫儿,你总算舍得回来了!”魏国公微笑,“朝思暮想的,孩子好容易回来,你倒哭上了。”徐氏也流泪,“爹,娘,女儿不孝。”和魏国公夫人相拥而泣。
徐氏的嫂嫂们过来劝慰,“六姑奶奶好容易回来了,应该欢喜才是。”可是魏国公夫人多年不见亲生女儿,徐氏多年不见亲娘,哪是她们能劝下的。
魏国公且不看妻子和女儿,目光投到面前的三个孩子身上。好,很好,阿珩,阿璟,阿琳,个个都是好孩子。
裴三爷牵着小儿子裴琳,低声埋怨道:“娘子,你哭成这样,知道的是你思念双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裴琳跟他爹很有默契,伸出小手牵牵徐氏的衣襟,“娘,您别哭了,你再哭,人家还以为您在我们裴家受委屈了呢。”可怜徐氏正哭的伤心,听了这爷儿俩的话,却又想笑。又想哭又想笑,很难受。
裴三爷转向魏国公,表白心迹似的说道:“岳父,小婿平时待娘子是极敬爱,极好的,她哭成这样,可不是因为小婿欺负她。”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点头附合,神情认真。
魏国公夫人也是正伤心着,听了这话却又想笑。她接过儿媳妇们递过的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水,“六丫头,快别哭了,你若再哭,女婿该着急了。”说着玩笑话,慢慢收了眼泪。
裴三爷和徐氏带着三个儿子给魏国公、魏国公夫人磕头,魏国公夫人眉花眼笑,“快起来,快起来。”招手叫过三个外孙,一个一个拉着手看过,喜欢的什么似的,“国公爷您瞅瞅,孩子们多俊!”魏国公微笑,“不只俊俏,还温文尔雅。”夫妇二人看着外孙子,满意极了。魏国公夫人命人拿过三套文房四宝,三个绣着马上封猴的锦绣荷包,给外孙子们做见面礼。裴家三兄弟行礼拜谢,魏国公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孩子,拿着玩罢。”
中午是家宴,却也有戏有酒。大花厅前搭了戏台子,水袖飞舞,琴曲悠扬,悦耳动听,花厅里头一架落地老红木雕花屏风隔开男席和女席,一家人听着曲,叙着家常,多年没见,都有说不完的话。
徐氏的嫂嫂们、侄女们冷眼看着,六姑奶奶脸色白里透红,娇艳美丽,显然日子是极顺心的,既替她高兴,又觉得有些纳闷。她心气儿那么高,差一点便做了侯夫人,可是后来嫁了个文官家的小儿子,至今也没什么功名,她竟也甘之如饴?真是令人想不到呢。
酒宴过后,魏国公夫人和女儿回去说私房话,裴三爷和裴珩、裴璟、裴琳被魏国公叫去了正院。魏国公头回见外孙们,希罕的很,一直很温和,半分不凶。裴珩等人也不知道外祖父平时是什么样子,见他和善,也就和他亲近。
魏国公夫人细细问了无数事,满意点头,“阿仪,知道你这样,娘也放心了。你不知道,你才出嫁的那会儿……”魏国公夫人没往下说,徐氏却是明白的,“娘,我知道。”那几年,不光爹娘担心,公婆也是担心的吧?自己心不在焉的过日子,他们哪能不知道。莫说公婆了,就是相公那样大咧的人,也不是一无所知的。他前些年待自己是什么情形,这几年又是什么情形?不一样的。谁都不是傻子,有没有付出真心,枕边人难道会不知。
“娘,我和相公,真的是很好很好。”徐氏微笑说道。
魏国公夫人笑话她,“这没羞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所言不虚。”徐氏扑进怀里撒娇,跟她不依,魏国公夫人笑着哄她,母女两个闹了好一会儿。
“对了,娘,爹好像不怎么出门,不怎么管事?”徐氏从魏国公夫人怀里直起腰身,理着鬓发,“他老人家一向是诸国公之首,如今好似半隐退了一样,我一直纳闷,却不好写信问。”
魏国公夫人叹了口气,“阿仪,你爹不让告诉你,他……他受了伤,很重的伤。”
天庆五年的那场战役,他不错是打赢了,可是胸部中了一箭,几乎丧命。
“阿仪,你爹事后才告诉我,他出征之前,就有很不好的预感。”魏国公夫人心疼的说道:“果不其然,赢虽赢了,却是险胜。”那场仗,打的很艰苦。
徐氏大惊,“很重的伤,重到什么地步?哪里受的伤,您告诉我,快告诉我!”她急切的问着,声音中满是悲痛之意。
魏国公夫人抚慰的拍拍她,“胸口中了一箭,不过,没事了,如今没事了。阿仪,莫怕,莫怕。”徐氏热泪滚滚,很觉后怕,胸口中箭,爹险些丧命……
魏国公夫人温柔的替她擦着眼泪,“不哭了,乖女儿,都过去了。”她越劝,徐氏哭的越厉害,爹胸口中箭,自己这做女儿的却无知无识,根本不知道,情何以堪。
“你爹这一隐退,靖海侯抖起来了。”魏国公夫人一边替徐氏拭泪,一边微笑说道:“他啊,如今可算得上军中第一人了。”
本朝建国之初,就着意于分化军权。曾设立过大都督府,后来改为五军都督府,前、后、左、右、中,各设左、右都督。其中,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是这十位都督之中最要害的职位,靖海侯,正是如今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曹家本就是皇后姻亲,父亲隐退,他掌权,想也想的到。”徐氏不觉有异。
魏国公夫人微笑,“你爹守本份,靖海侯却是有野心的。他呀,怕是想做皇亲国戚。”徐氏莫名其妙,“他想做,做呗,和咱家又没干系。”娘,您特特地跟我说这些做甚。
“许是和裴家有些干系。”魏国公夫人笑了笑,把十皇子常去西园、章皇后却对金乡侯夫人、靖海侯夫人格外优待的事说了,“阿仪,这事对你家不利。十皇子若真的对你家那宝贝丫头有意,章皇后却属意别人,怕你家丫头要吃亏。”
这世间的事,总是对女人不公平。一个男人若和一个女人走的近了,最后这个男人却依母命娶了别的女人,何等尴尬。
当然了,十皇子和你家那宝贝丫头不是男人和女人,是男孩儿和小女孩儿,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徐氏嗤之以鼻,“我家小阿玖精乖着呢,才不会被人骗!”魏国公夫人笑笑,“这可是好,我也放心了。不瞒你说,虽是裴家的事,我也操着闲心,替你家那宝贝丫头看急呢。”
徐氏很是感动,“您这么疼我呀,因着我,连裴家的大事小情也都要管!”魏国公夫人笑着往外推她,“去去去,少自作多情,谁疼你?哭来哭去,烦死人。”
这母女俩攒了好几年的话要搁到这半天的时间里说,总觉得不够。该告辞了,徐氏依依不舍,魏国公夫人更是牢牢抓住女儿不放。
方夫人好像知道她俩是什么情形,专程差婆子来说,“三奶奶多年没有归宁,我家夫人的意思,是让三奶奶在娘家住几日再回。多陪陪亲家夫人,尽尽三奶奶的孝心。”魏国公夫人大喜,厚赏了裴家差来的婆子,对方夫人真是满意极了。看看,六丫头的婆婆,真是知情知趣。
魏国公夫人便说,“姑爷回去,阿仪你带着孩子们住下,也不给你们单安排院子,跟娘住一起。”时日又不长,就几天的功夫,还不守着你娘,日夜不离么。徐氏满口答应,“成啊,陪着您。”
她母女二人商量的很好,可是,裴三爷知道后,不肯答应,“我和娘子,怎能分离?岳母,此事不妥。”他微微笑着,眉目温柔,不肯离开妻子,独自回裴府。
魏国公夫人乐的找不着北,“那,你也留下?不知亲家和亲家夫人会不会介意。”裴三爷笑道:“家父家母一定没话说。”
果然,差了婆子到裴府,方夫人笑咪咪,“就他最小,就他最调皮,他若不在家捣乱,我求之不得呢。回去跟亲家夫人说,犬子和小孙孙们若有不当之处,请她多担待。”婆子陪笑听了,说了无数恭维奉承话,喜滋滋的回府复命。
夫人多疼六姑奶奶啊,裴家夫人答应六姑奶奶在娘家住,六姑爷也在娘家住,夫人得了这喜信儿,不得重重打赏么?
婆子笑容满面的报了魏国公夫人,魏国公夫人笑着吩咐,“赏她。”婆子乐呵呵趴下磕了头,领赏去了。
魏国公夫人命人收拾出一处幽雅洁净的院子来,给徐氏一家五口居住。不过,裴三爷也留下,晚上她就不能霸住女儿了,不能让姑爷独守空房啊。
女儿走了,丈夫来了。魏国公很希奇少见的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外院歇息,而是来了夫人的正房,“看到阿仪这样,夫人,我心中欢喜。”寡言少语的魏国公,微微笑着,眉目舒展。
“公公升了官,家族兴旺,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女婿待她一心一意。”魏国公夫人笑的愉悦,“国公爷,这真是极好极好的。”
魏国公含笑看了妻子一眼,“岂有此理,我三个乖外孙呢?夫人竟全不提起。”女婿是不错,外孙更好,知道不。
魏国公夫人少不了打趣他一番,“看不出来呢,国公爷竟是个疼外孙的!”魏国公微笑,“世上哪有祖父不疼孙子的。”
夫妇二人说着话,魏国公便提到,想起裴三爷捐个监生,让他下回会试的时候直接下场。魏国公夫人皱眉,“国公爷是一番好意,可是,万一女婿会错了意,以为咱们是看扁了他,心生不悦,可如何是好?”魏国公怔了怔,“如此,夫人悄悄问问阿仪,听听女儿的意思。”魏国公夫人点头,“好,我明日便问。”
夫妇二人想起当年的尴尬情形,嫡出幼女被迫匆促远嫁,对阿仪越发怜惜,总觉得对不起阿仪,要好好补偿她。
“亲家新任尚书,又获赐宅邸,看起来都是喜事,其中却有一样隐患。”魏国公夫人又想起自己的忧虑,“我跟阿仪说了,可她并未放在心上。她说,她家小阿玖精乖的很,不会被人骗。”
夫妻俩相对苦笑。不会被人骗?一位皇子从小便对她曲意讨好,谁能担保她不动心?等阿玖长大了,若是那皇子另娶他人为妃,阿玖怎能不伤心欲绝?
“亲家或许会另有主意。”魏国公缓缓说道:“若事情不如人意,真的到了那一天,夫人,咱们徐家不怕得罪谁,也不怕风言风语,娶裴家小姑娘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