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落入树林之间,与尘埃遍布空气产生奇幻的色彩,此刻的人们还并不清楚这是由于丁达尔效应产生的奇妙反应。
萨姆监工屏住了呼吸,他看见雷德·金沐浴在阳光中,日光下彻的路径在尘埃间形成一大片宏伟的光幕,蔚为壮观,他穿着笔挺的排扣对襟大衣,手掌一枝蓝木手杖,浑身上下散发着卓尔不凡的气度。
“好久不见,监工。”
雷德微微笑着,就站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位置,这个独腿的残废,三天前还是一脸穷酸愁苦的模样,如今却摇身一变,仿佛一下子成为了个游离于上流社交圈中的公子哥。
萨姆监工的嘴角垂下一滴清水,立刻和脸上的粪便与污渍混合在一起,混浊地往下一路污染,被寒风裹挟着滚进了他黏糊糊又恶臭无比的衣领中。他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在下水道中涉水前行了几十公里,甚至还因为恶臭和灌进污水呕吐不止,到现在,他更是因为伤口感染而开始发烧,大脑神志不清。
他指着雷德。
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13岁的残废童工为什么会知道他会往这边逃?
他会杀了自己吗?
他有气无力地放下了手,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清醒过来,他抬起头,质问道:
“是你吗?这都是你干的吗?!我的戒指!我的戒指是不是让你拿走了?!”
雷德微微笑着,以太之血在体内活跃地流淌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镶嵌有蓝宝石的戒指,在对方面前一晃。
“你说的是这个吗?”
他一边取笑着对方,一边暗中命令小缝合怪幽灵化,漂浮到萨姆监工死死紧握着油纸包的左手前。
雷德并没有因为自己处于优势,或者为了铸道而沦陷进‘娱乐’和‘好奇’的品质中去,相反,他内心一直关注着监工怀揣着的那只油纸包。
“那是枪吗?还是宝物什么的?”
他还没有来得及服下合剂,以太之血达到百分之十浓度才会拓展出的【宝藏视界】这一能力还未在现实中拥有。
但到了这个地步,结合观察的形状和大小,加之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怀里揣一把枪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他倒是不能大意。
雷德平静注视着萨姆监工,看着实质意义上如同一条落水狗一般的萨姆监工,他微笑着一抬手:
“你还要这么跪着吗?”
萨姆监工这才意识到,刚刚他为了低头舔水,不自觉双膝跪地,他颤抖着身子,在寒风猎猎中绷直了脊梁,就要站立起来。
砰!
雷德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照着萨姆监工的脑袋砸下来。棱角划破监工的头皮,立刻凿开一个血坑,疲惫不堪又饱受发烧痛苦的萨姆立刻歪倒了下去。
“你欠我一条腿。”雷德说:“是你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我本来是个正常人,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的。”
“呃……”萨姆监工捂着伤口,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只是依稀听到雷德的声音。他抓着头发,闷声道:
“我就是砍了你的腿……又怎么了?”
雷德平静地注视着对方,看着这个如同死狗一般,昔日里在工厂中说一不二,仗着身强力壮总能镇住工人不满的监工。他咳嗽了两声,再度扶着地面呕吐,但他已经吐不出来除了胃酸以外的东西,他在整个城里藏污纳垢的地方浸泡了太久,接连遭受的剧变和打击,让萨姆监工已经恍惚。
现在,他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独腿的瘸子,迫害到这种地步。受尽了委屈和惊慌,他忍不住抓起了手中的油纸包,脑子渐渐清晰起来,萨姆监工冷笑一声:
“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雷德·金,是吧?你自己倒霉掉进了车床,不是我给了你一斧子,你还能活着出来?”
“你没有任何权利剥夺我身体的完整。”雷德的声音冷如刀锋:“你明知道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带,你分明知道我没了腿就不能劳动了,你分明知道只要关掉机器,我就不会失去我的腿!你这个混账东西。”
“得了吧,雷德,工人是什么?工人无非就是进了工厂的奴隶。你不知道股东大会上是怎么评价工人吗?如果不是法律,工人只能算是个四分之三个人。而我是监工,我和包贝尔·里斯本厂长是亲戚。我凭什么要照顾你们这种四分之三人的感受?你断了一条腿,住院也就花了12磅,可那台机器是整整30磅!你就把两条腿都搭进去也不值钱。”
萨姆监工嗤笑道:
“是我救了你的命,你却不知道好歹。”
“我不觉得为了省12磅的医疗费,故意派工贼帮的人在我住院楼下一直监视,还带着扳手和武器——倘若这样的行为都能称得上是‘救命’,那我在你的嘴里大小解应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施舍了。”
雷德毫不吝惜粗鄙的侮辱词汇。萨姆监工低垂着头,继续冷笑着:
“可那又怎么样呢?你觉得你真的能赚12磅?别想了,我清楚,一个实习工一个月就算加班加满了,也就只有18迪伦的工钱,你呢?你缺了一条腿,干活更不麻利,能赚12迪伦吗?就算你真的转正了,一个月能赚1磅,这也要等一年的时间。你哪里值得那些钱?你也配工厂赔你钱?”
“白痴。”雷德平静地说:“工人创造的价值,早就远远超过了你们应该支付给工人薪酬了。我是个公民,一个正常人,法理和自然上都被认为是人这一族群的生命。你没有任何权利和道理可以夺走我的腿,不支付我12磅的医药费。”
“可那又怎么样?你有本事你去找工厂起诉去。”
萨姆一摊手:
“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只是砍了一条腿,算了吧,雷德臭小鬼,你还是太年轻了,这种事情在道儿上算不得什么。”
他张扬地质问着:
“整个威克公国上千上万家工厂,工人数量几百万,天天这失误死了个人,那受伤赔了点钱,你要企业怎么活?企业本就不该有义务承担对工人们的赔偿。反倒是你们这些人的擅自死亡,给企业和工厂带来了多少损失,你们才是应该赔偿企业和工厂的。”
萨姆监工讥讽道:
“这世界上人有的是,但是才有几个企业家和工厂主呢?工人们没了企业和工厂一无是处,但是他们这些本就是优秀的人,依然可以混得风生水起。国家的繁荣是工厂主创造的,所以哪怕是偷、是谋杀、是抢,我也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去!整个世界都是金钱做的,天上的星星也是金钱做的,你找我麻烦,不还是因为钱吗?!”
他一摆手,笑道:
“雷德,雷德。你不就是差那么点钱吗?我告诉你吧,你拿的那枚法尔肯的戒指早已被莱比克先生预订了,你现在让我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以后不论你犯了什么事情,只要不是被立刻枪毙,莱比克先生都能把你从监狱里捞出来。”
“莱比克先生到底是谁?”雷德问道。
“莱比克·伯明翰爵士,前代大公的女婿。”萨姆监工说道:“他是海纳斯整个地下世界的无冕君王。治安官、警察、宪兵、检察官,都有他的势力。”
雷德瞳孔微缩,他也没想到一枚戒指居然能牵扯到这样级别的人物,但他立刻意识到,萨姆监工并不会真的放过他。
对方手里有枪,那么他绝对不会想要就这么一走了之。
“你懂了吗?雷德,这就是一张赦罪的免死状。戒指本身价值不高,只是因为有大人物对它感兴趣,才有了价值。”
萨姆监工一抬手:
“如何?这个消息本身,绝对不止12磅了。甚至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如果你真的缺钱,好吧,我这么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听到这个消息的,但在你找到戒指的那间房子的一层,撬开地板,就能发现一个装有120磅的存储盒子,这是我这么多年在帮派里做交易,得到全部的积蓄了。”
雷德默不吭声,他盯了对方一阵子,指使幽灵化的小缝合怪贴到萨姆监工的右手处。
既然对方把戒指的重要性都挑明了,用脚底板想都能猜到萨姆监工不可能放过他,雷德夺走他的戒指,对于背负命案的萨姆监工来说,和杀了他也没什么区别。但如果能够夺回戒指,萨姆监工就可以逃脱罪名。
所以,于情于理,雷德肯定,萨姆监工要杀了他夺走戒指。
他知道对方肯定会拔枪。
“小家伙,”雷德在心底说道:“让我看看你能有多快。”
馆长虽然没有办法告诉他收藏家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但是却告诉他要信任自己的藏品。
雷德血管中的以太之血开始极速流淌,他似乎突然间感受到了什么,铸道的效用突然强化到之前四五倍以上,而且还在不断地加快替换。
“体内的以太在沸腾,是因为我的行为符合了某项品质吗?——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收藏家】是这样的角色,那就赌上命和运!”
雷德朝萨姆监工微微一笑,当着他的面,背过身去。
“这真是个好天气。”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边的森林里,什么都没有,宁静祥和,大自然真是美好。”
就在他刚刚转身的一刹那,雷德便下了命令,要小缝合怪伺机而动。
他的脚踝刚刚转过去,把整个脊背完全地暴露给一个疑似持枪的仇人面前,甚至雷德张开了双臂,心旷神怡之余,说道:
“多么美好的一天。”
见到雷德如此放松警惕,萨姆监工再也按捺不住,一把从油纸包中扯出来了火铳,用平生以来最快的手速完成了弹丸、铁砂和火药的装填,随后抬起枪口对准雷德的脊背,扣动了扳机!
砰!
“啊!”
火光炸裂,硝烟弥漫之际,发出惨叫者却是开枪的萨姆监工,他的右手被一头畸形扭曲的怪物一口咬住,连同食指和拇指一同被咬断下来,鲜血浸透了枪管,他又因为吃痛,下意识把枪口抬了起来。
蓬地一下,枪管中装填的铁砂的弹药全部走了火,飞上空中的弹片如同雨点一般带着灼热和坚固的气息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将萨姆监工的脸庞烧蚀,一块大片的铁屑撕裂开他的眼角膜,划破溢出的结晶体就如同果冻布丁一般涌了出来,只是片刻就被烧得蜷曲碳化。
萨姆监工痛苦地跪倒在地,小缝合怪灵敏地跳开,吐出两根指头,还嫌恶地做了呕吐的模样。
雷德转过身来,他单腿撑住身子,用拐棍一挑,将他手中的土枪拨开远离。雷德又杵着拐杖,缓缓俯下身,看着地上跪倒痛苦哀嚎的萨姆监工,他很有耐心地说道:
“请放心,我不会杀你的,萨姆先生。我和你不同,我本来是个更加文明,更加遵纪守法的公民的。我会严格遵守法律程序,维护人类的道德规范,将你交给警察和检察院绳之以法,之后你要好好接受来自法院的公开审判,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我会在围观的台下或者证人席上笑得很开心。大肆取笑你的每一句话变成呈堂证供。”
“我只是砍了你的腿!”
萨姆监工愤怒的又要一把按住雷德,雷德虽然只有一条腿,但他手里的蓝木手杖是实打实的坚固,他反手用手杖的仗尖直接钉住萨姆监工的额头——恰好那里是昨天他被洛克·唐马打伤的位置。
仗尖钉刺在旧伤口上,加上萨姆监工主动挺身而起的冲击力,仗尖立刻打了滑,顺着伤口的缝隙一路划到眼眶中。
萨姆监工嘶吼一声,立刻被这剧痛刺得退缩回去,他如同蚯蚓一般蜷缩起身子痛苦地满地打滚。
雷德将手杖的仗尖戳进一边的泥土里,做了些简单清理,他直立起身,让小缝合怪爬行过去,一口一下咬断了他的两根脚筋。雷德依旧觉得不稳妥,便让小缝合怪幽灵化,继续监视着他。
“我早已经通知了警察和神父,算算看时间的话,应该两个小时后就到了。”
雷德温和地说道:
“雷德·金温馨提示,这片森林里有狼。想要逃跑趁现在。可是你的腿呢?为什么动不了了?”
他双手捧着拐杖,利用单腿原地模仿芭蕾舞转了个圈,雷德稳稳地站住,又在双脚无法挪动的萨姆监工面前灵巧地走来走去,甚至他可以原地跳起来,跳到更高的地方,再从一米多的土坡上跳下来。
“天啊。”雷德笑呵呵地说道:“不会真有人只是没了脚就走不动路了吧?不会吧?我可是拯救了你的命呢,萨姆先生,你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我居然还会大发慈悲救了你,你应该感谢我,对我感恩戴德才对。我还给你留了手和膝盖。你没了脚就走不了吗?”
“雷德·金!我要杀了你!”萨姆监工怒火中烧,他捶地咆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这巫师!妖魔!魔鬼。”
“快爬。”雷德笑着说道:“你现在赶快爬,说不定还能逃离野狼的捕食区域呢。”
说着,他让幽灵化的小缝合怪发出了尖啸。
嗷呜呜呜呜——————
尖锐野性的呼喊让雷德也吓了一跳,他也没想到小缝合怪还真会狼嚎,雷德打量着地上趴伏的萨姆监工整个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雷德一摊左手,好心的说道:
“你还愣着做什么呢?还是说,比起来被狼咬死,更想被我这个缺了一条腿的忍不住打死吗?”
“魔鬼!”萨姆监工完全不清楚雷德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他便转瞬间一败涂地,他呆呆地望着雷德,喊道:“你这魔鬼。”
“很遗憾,我不是魔鬼。”
雷德从怀里掏出来一顶帽子,戴在了头上,体内的以太之血奔涌流淌,一时间,他仿佛站在了浪尖之上,在体内的血脉呼唤中,轻松地说道:
“不过你可以试试看,叫我‘馆长’。”
嗡————
下一刻,血管中的以太之血发出强烈的共鸣,在雷德细细感受之下,他体会到了那种蜕变的滋味,感官被再度加强,空气中游离着自然以太的气息。
“以太浓度提升了两个百分点,现在是——百分之五。”
雷德盖上帽子,杵着拐杖,轻松自然地转身离去,留下在时不时响起的狼嚎中,神色惊惶的萨姆监工。
“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