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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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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在职官员遭遇弹劾,都要是回家避嫌,等待弹劾结果,或者直接上奏请求致仕,以表现自己清白,并不贪恋权位,尸位素餐。

李东华之所以不愿意轻易上奏疏弹劾吴山,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弹劾的威力太大。

不管自己的奏疏写什么,作为被弹劾的人,吴山都必须回家休息,直到皇帝作出批示。

无疑,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儿,如非必要万万不会使用的招数。

而上奏弹劾后的结果就是,要么被弹劾的人倒霉,或者自己这个弹劾人倒霉。

皇帝,是必须要给个交代的,当然也可以和稀泥,不过以吴山的性格是断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李东华当初得了高忠的授意,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上奏弹劾吴山,原因皆在于此。

只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再装鸵鸟,幻想置身事外了。

皇帝指责科道言官持禄养身,更是点名礼科在这次礼部和钦天监内容迥异的奏疏后没有发表意见是在失职。

“如何不参令以状对。”

心中又默念了批示的最后一句话,李东华露出苦笑,他要是想参与状对也肯定是支持吴山才对,可他敢吗?

就是因为不敢,又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礼科才选择沉默应对。

“知道了就行了,该怎么做自己回去想想。”

如果说之前没有发觉,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一点眉目,那徐阶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就是白混的了。

“徐阁老,我这......”

李东华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了,该怎么做还是要自己把握,不过你们礼科是要尽快递一份奏疏上来,关于这次日食的,还有,关于景王就藩的准备,礼科也要上心,若是礼部有懈怠,该弹劾就要弹劾。”

“如果,徐阁老,如果我是弹劾礼部在景王就藩的准备上有所松懈,不知可否。”

李东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徐阶摇摇头,伸手指指桌上那份奏疏,“上面写的不够明白吗?”

徐阶说完又叹口气,道:“高忠高公公把奏疏送来的时候也说了,陛下对于当前朝政怠惰因循极为痛心,准备处罚一批尸位素餐的官员,罚俸是最轻的。”

徐阶表情看似痛心疾首,其实说话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毕竟这事儿和他关系不大,他和吴山之间也没有太深关系。

但是话落在李东华耳中则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话是高忠说的?”

李东华迟疑着问道。

徐阶点点头,在李东华面前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和内阁联系最紧密的,其实就是六科,内阁很多行文都是先递到六科,然后再下到部院。

严格说来,内阁看似继承前朝宰辅之权,但是和前朝中书省职权却没有可比性,最重要的就在于内阁无权管辖六部。

前朝中书省的左、右宰相拥有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明成祖成立内阁以后,把原来宰相拥有的决策权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议政权分给内阁,行政权分给六部,而在地方上分三司,分管司法、军事、行政,直接对六部负责。

内阁有今天这样的权力还是在三杨辅政时期形成,建立了更为完善的政务流程: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甚至老百姓给皇帝提出的建议,都由通政使司汇总传递到内阁,内阁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

所以在六科的都给事中,和内阁阁臣的关系也都不一般,否则徐阶哪里会和李东华说这么多。

徐阶感觉自己的暗示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李东华自己把握,和李东华关系虽好,可他毕竟不是自己的学生,不会凡事听自己的。

只不过徐阶也找不到更好的人手来替代李东华,而且真要找人替换,严嵩那关也未必能过的去,这才提点一二。

“好自为之。”

徐阶说完这话,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而李东华也识趣的告辞离开。

回值房的路上,李东华就在琢磨该奏疏该怎么上,而徐阶只是看着远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本来吴山对于裕王和他来说,也算是天然的盟友。

吴山这人刚直不阿,和严嵩经常发生矛盾,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出手保住他才对,可是从自己学生张居正口中徐阶就知道了,恐怕正是这个性格让他直接恼了嘉靖皇帝,还在裕王心中留下了不算好的印象,而原因则是因为高拱的劝告失败。

当日,高拱散衙后就去了裕王府,言辞中对吴山是一通抱怨,这也让裕王府诸人大多对吴山的好感荡然无存。

这些消息,张居正自然不会瞒着自家老师。

在徐阶看来,这个时候,因为这件事儿让吴山离开朝堂,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以吴山的性格,早晚还会惹出更大的漏子,只怕是步夏言后尘也未可知。

早点离去,至少还是全身而退,至于空出来的位置,只怕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徐阶不是傻子,到了六部堂官这一级别,官职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高拱在裕王府说的那些话,只怕未必没有其他意思。

既然嘉靖皇帝有让吴山离去的想法,他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这份奏疏要是回到严嵩手里,手段或许更加激烈也说不定。

之前的吏部尚书李默,不就是被他们弄死的大牢里的吗?

而李东华回到值房,也第一时间开始着手书写弹劾奏疏。

“圣德当阳,祥云护日。当食不食,此诚至敬格天之所致也。山等不知题请恭谢玄恩,乃如常救护,罪不可逭.......”

之前李东华觉得吴山的做法无过,不过就是按制而为,依礼行事,但是当意识明确以后,一封弹劾奏疏还是写的洋洋洒洒,指责吴山不懂感谢上天卷顾还罔议救护,有罪,自己悔悟晚矣亦有罪。

弹劾奏疏很快经过内阁送入西苑,这次的奏疏是由严嵩经手。

日食天象的影响,这次严嵩一系有些后知后觉,错过了出手干预的最佳时机,所以在这个时候也不想搅浑水,按照正常流程,严嵩票拟罚李东华俸禄两月,礼部吴山记过的处理意见。

第二日,嘉靖皇帝对奏疏批红,并批注“以日食不见,建谢典于大光明殿三日,群臣上表贺”。

仅仅是记过,看似此次事件对吴山的处罚很轻,可是当朝高官都清楚,这不过是暂缓处罚而已,因为现在礼部正在忙着处理景王就藩仪式,这时候就把吴山免职,礼部的运作怕是会受到影响。

嘉靖四十年二月十五日,清晨一大早,礼部官员就来到景王府,不情不愿的景王携景王妃一身隆重的礼服前往紫禁城辞行。

之前嘉靖皇帝已有旨意,免了面辞的礼节,所以只是在紫禁城和西苑外进行了辞行礼。

景王具冕服,景王妃翟衣在礼部司礼监官由东华门引入,在奉天门外向宫里遥遥下拜。

“礼成。”

在司礼监官大声唱喏声中,起身的景王已经眼圈发红,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要离开这里,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真正的和母亲、父亲分别。

德安府到京城,远隔千山万水,他明日的离开,或许是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景王妃对于京城的卷恋比景王少许多,可是她也是北直隶人,而景王就藩在湖广,此次随景王赴德安府后,想要再见到家里人也是千难万难,起身时不免也是眼圈发红。

景王和景王妃此时的样子有些萧索,他们的辞行甚至没有机会见到嘉靖皇帝一面,只是现在的样子倒是和今日的气氛相容。

礼部尚书吴山只是远远的看着,从他拒绝高拱的要求,坚持上奏请求皇帝按救护之礼行事时就有所预料今日的环境。

送走景王后,自己或许也该走了。

自己忤逆皇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旁人不知,但是吴山还是很明白的。

或许,就在去年的时候,嘉靖皇帝就已经动了要罢免自己的打算吧。

当初嘉靖皇帝打算送走景王,或许是担心景王不臣之心太重,想要先封藩的方式提醒他,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藩王。

可是在嘉靖皇帝要礼部准备景王就藩仪程的时候,曾经让高忠私下里找过他,希望吴山能够把景王就藩的事儿拖延上两年,但是遭到了吴山的拒绝,喝令高忠拿出圣旨。

这样的事儿,嘉靖皇帝怎么可能下旨,真的有旨意在还用高忠私下里找吴山吗?

在吴山的督促下,礼部依旧在紧锣密鼓筹备景王就藩仪式,至于之后为什么嘉靖皇帝态度突然逆转,吴山也是不得而知。

实际上,礼部、户部、工部和景王府之间来回扯皮的事儿,吴山就有些怀疑是高忠在其中暗下手脚,因为几次谈到关键的时候,户部都会以没钱的理由要求暂缓。

之后突然让徐阶参与,快速敲定相关议程,当时吴山都还缓过来到底是怎么了。

而到了今日,看见景王完成辞行仪式,只要等到明日,百官送行后,景王就会永远从京城里消失,他做为礼部尚书的使命似乎也算完成。

在景王前往裕王府辞行之时,在朝官员也纷纷放下手头工作,汇聚到一起,准备前往景王府行礼。

今日京城的官员,早先就得到了提醒,所以今日所有人都是穿着簇新的吉服站在一起,一眼看去好像王朝气象都焕然一新似的。

而魏广德此时也是和他们一样,穿着吉服在裕王府中迎接景王的到来。

裕王和景王早年间的明争暗斗,不过到了现在似乎也随风消散般,在景王向裕王行礼后,两兄弟就手拉手说了好长时间。

说起来,两人当初在宫中的时候,关系也不算差,虽然景王时不时向裕王显摆他从母妃那里得来的好处,可毕竟是兄弟,裕王又生性老实,并不因此计较什么。

何况,在他们兄弟上面还有一个二哥。

两人关系疏远乃至发展到敌对,还是从他们出宫后关系才开始逐渐变差起来了。

景王现在也想明白了,当初或许自己内心是真的存在着一丝念想,只是发展到后来不仅仅是自己的问题,还有旁人不断的挑拨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裕王都是大自己一个月的兄长,天然的占了个“长”字。

裕王和景王热络的交谈,魏广德站在殷士谵、张居正之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确定景王离京前会不会再搞出什么事儿来,即便在景王离京后,只要裕王有一天没有登上那个位置,景王依旧有机会。

而在裕王无嗣的情况下,就算裕王登基,若是中间出现什么差错,景王也是有机会的。

还是要防着景王才是。

魏广德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因为现在看到景王和裕王之间感情深厚的样子就忽视了景王,永远是裕王最强的竞争对手。

没人知道景王此时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在所有人面前,裕王和景王都表现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

第二日,魏广德依旧穿着那身吉服,早早的就在承天门外集合,随着百官到齐,在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容的带领下穿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在奉天门外侍立。

己时初,在礼部司礼官员指引下,景王夫妻再次入宫辞行,依旧是由东华门入宫。

魏广德站在百官队列之中,看着景王仪仗从身边走过,穿过百官队伍进入奉天门,门里三大殿依旧还未建成,但是御座等物早已摆好。

听着墙内雅乐响起,魏广德知道应该是在向御座行叩头礼。

今日百官规模极大,七品以上官员侍立奉天门外,七品以下官员候于承天门外,直到看到景王被引出奉天门,此时他身上所穿的冕服已经换成藩王服饰。

百官的队伍随着景王一行出了承天门,景王在承天门外再次祭神后方才登上车架离去。

不过百官队伍并未解散,在景王回府接家卷时,魏广德等官员或骑马,或乘轿,或如他那样上马车,快速赶到朝阳门外。

随着城门里旌旗招展,在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官军、锦衣卫鱼贯而出,在他们护卫下,景王的车驾缓缓驶出朝阳门,车驾穿过百官队列,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二王之争”时代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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