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戌科殿试,读卷官里面居然没有当朝首辅严嵩的名字,这怎么可能。
魏广德此时大脑在飞速盘算着,思索其中的含义。
不过在下一刻,他就觉得手上一空,纸条已经被殷士谵一把夺过。
“真的没有严嵩,怎么可能”
魏广德抬头,就看到殷士谵正面反面不断的反转着那张条子,似乎想要从背面角落里看到那个人的名字一样,嘴里还不住喃喃低语。
半晌,殷士谵终于冷静下来,主要不是自己和魏广德同时眼花,那这次读卷官里面就真的没有严嵩严首辅了。
魏广德不知道的是,消息风似的传遍了京城各大衙门,不少人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都是不信。
这背后的含义太明显了,这似乎是严嵩要失势的前兆啊,之前貌似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严嵩什么时候恶了嘉靖皇帝?
没人知道。
很多人第一时间都是派出手下书吏去确认读卷官名单,实际上已经不用他们去查了,因为在旨意发出之后,就有宫中天使通知旨意上的人,他们同时也是名义上监督之人,名单上的官员只能暂时在官衙里居住,已经不准回家。
“爹,陛下这是要动手的前兆了。”
严世番在听说消息后,急急忙忙走入内阁严嵩值房里,把书吏打发出去,在外面守着,屋里只有他父子二人。
“只要陛下不知道你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我们家当无事。”
严嵩愣愣的坐在位置上,嘴里回答这严世番的话。
他曾经无数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信号发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内心里还是不能平静,即便他已经是八十多的人了,按说已经见惯了世态炎凉,可依旧豁达不起来。
“陛下当然不会知道。”
严世番也知道,自己貌似晚了半步,之前父亲才在陛下那里讨到恩典,免了他丁忧,没想到不过半年这就要.
要说心里一点不慌,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严世番此时依旧强装镇定道:“爹,过来前儿子已经让人放出消息,说是父亲身体不适所以求的恩典,不参与此次读卷。”
严嵩闻言抬眼看了看严世番,微微点头。
不管别人信不信,至少有个理由不是。
“一会儿,或者再晚点,怕有不少人来见爹。”
严世番又说道。
“我知道。”
哪些人会来,严嵩父子当然清楚,他们就是外界所说的严党一系官员,想来此时他们应该也是心慌的很。
为什么投到严嵩门下,不就是因为看他得宠,掌握着巨大的权利,可以为他们加官进爵提供便利和官场上的依仗。
一旦严嵩倒台,毫无疑问他们就会遭遇到过去倾轧对象的反扑,没了严阁老的保护,他们实在没有信心抗的过去。
“终归是有这一天的。”
严嵩只是淡淡开口说道。
“好了,大家也别多想了,严阁老身体不好,毕竟那么大岁数了,给父皇求个恩典也是属正常。”
裕王府里,裕王坐在上位笑道。
刚刚有人传来坊间传闻,这次殿试读卷官之所以没有严阁老,是因为严阁老年岁大了,感觉吃不消这个差事儿,所以主动请辞的。
“呵呵.”
下面坐的殷士谵等人都是笑呵呵的,也不多说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儿,虽然大家心里多有疑惑,可是毕竟没人敢跑到内阁或者西苑去询问。
不过坊间传闻这么快就出来解释此事,众人总感觉其中不一般。
“这次殿试,你们看谁最有可能拿下状元啊?”
裕王这时候转变话题道。
每到会试年,京城里关注的焦点自然就是谁能够拿下会元,而状元最后花落谁家。
不止是官场上大家没事儿都在议论,就是民间也对此趋之若鹜,热衷不已。
倒不是百姓真的对状元有感兴趣,毕竟都是别人家的,他们关心的原因还是京城街头巷尾的赌坊,这个时候大多会为此开出盘口,让赌客们下注赌输赢,自然吸引百姓的关注。
也不用多,对于赌状元归属的事儿,百姓和赌徒自然也愿意试试手气,几两、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人家不嫌多,几个、几十个铜钱别人也不嫌少,权当是个乐子。
京城百姓的收入虽然不敢说冠绝大明朝其他地方,可也是比较高的。
只要肯干活,一年几两银子还是能挣到,只要不浪费和有花钱的地方,一年下来总能剩一些二、三两银子,那就是上千个铜钱,自然下注积极性也高。
“应该就是苏州那两位了。”
殷士谵听到裕王问起谁最可能夺得状元头衔,当即笑着说道。
裕王这人,要说人好是对的,可就是两样比较让人诟病,那就是好色和好赌。
每次京师有这样的赌局,他都会让人掺和一手,倒不是自己做庄,而是让高拱这帮属官帮忙分析,让后派人去外面的赌坊下注。
裕王这个时候问起这事儿,不用说,肯定回头就叫人下注去了。
殷士谵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皇家与民同乐。
至于他口中的苏州府那两位,自然是指的这次会试成绩最好,也最被人重视的两人,分别是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王锡爵和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的徐时行。
王锡爵夺得会元头衔,至少是在这场状元争夺战中先拔得头筹,算是领先了半个身位,不过京城士林中,看好徐时行的也不在少数,都是人中龙凤,笑到最后的人依旧难以预料。
王锡爵和徐时行,这两个名字魏广德只对王锡爵有点印象,应该是在大明朝都有些名望的人,徐时行这个名字,只是感觉有些熟悉,不过具体谁拿下状元头衔,他还真记不得了。
在殷士谵接话开始分析二人优劣,很快张居正、唐汝辑也参与其中以后,魏广德就静静坐在位置上,左手收入袖中开始掐指算起来。
食指就当王锡爵,中指就是徐时行。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大拇指点到食指上,心中默数状元二字比划,大拇指就开始在两指之间调动起来。
其实道家讲的掐指一算,和后世影视作品里看到,那些得道高人伸出右手,掐指一算便知吉凶,其实,剧中的手法都是错的。
道家的掐指一算,是每只手都有十四个关节,两只手共有28个关节,代表了28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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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为阴,右手为阳,掐指,一般就是用大拇指来掐剩下的四根手指,四个手指其实代表了十大天干和十二地支,而且手势也分很多种类,而且是双手都要用上。
魏广德又不是正统道门中人,这些东西倒是从他买的道家书籍里看到过,也记得,不过却没有深究过,就更不会用心钻研了。
这个时候就选择简单的办法,至少可以确定自己的立场就好了。
很快,拇指停留在中指上。
徐时行?
魏广德掐指一算的结果,这科殿试状元大概率是徐时行。
这个时候,裕王也注意到一直坐在那里未出声的魏广德,于是笑着对他说道:“善贷,你怎么看,是王锡爵还是徐时行更有可能拿下这状元?”
先前,殷士谵等人已经表明了各自的立场,殷士谵和唐汝辑看中王锡爵,张居正则更看好徐时行。
其实,考到这个份上,两人的才华都是不用怀疑的,就是看谁最后运气好些。
至于后面的余有丁、戚元佐等人,倒是没人关注了。
所以,他们所谓的立场,其实更多的还是根据个人感觉作出的判断。
魏广德这边掐指一算得出的是徐时行拿下状元,貌似自己说出来的话,那不就是总比分2比2了,估计够得裕王郁闷了。
魏广德可没有参与嘉靖三十八年那次这样的会议,只是听高拱提过一嘴,反正那次裕王下注赌输了二百两银子。
裕王确实很民主,也能听进去下面人的话。
“殿下,我看好徐时行。”
魏广德这时候还是大声说出自己的答案,不过肉眼可见的,裕王脸色变得有些晦暗起来。
先前的情况下,裕王心中的天秤本来已经倒向了王锡爵,现在自己一问,好嘛,他又不知道该赌谁胜出了。
在裕王看来,读书人的事儿,应该是读书人最懂。
虽然之前几次猜状元都失败了,可裕王对此事还是很热衷,也依旧相信手下这帮官员。
他们毕竟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人,又被父皇派到自己身边,肯定都是他认为有本事的。
所以虽然屡战屡败,可他依旧选择屡败屡战,甚至为了翻本,他每次下注赌状元的银钱都是翻倍往上加的。
在他看来,输一次、两次无所谓,只要赌本够,只要赢一次就全部拿回来了。
而他,恰恰就有这个本钱。
上次赌状元,他可是下注二百两,这次他是打定主意拿出五百两银子赌的,要连本带利赚回来。
裕王犹豫起来,到底该赌王锡爵还是徐时行。
“理由呢?”
裕王不死心的追问道。
魏广德呵呵一笑,“殿下,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王锡爵还是徐时行,其实都是有能力夺下状元的,至于最终谁笑到最后,那是陛下的心意了。”
“赌”
裕王最终还是没说出,这赌的还真就是嘉靖皇帝心意的话来,虽然这说起来也不算揣测上意。
“殿下,可知这徐时行的来历否?”
这时候,张居正忽然说话道。
他多会来事儿的人,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心中也是更看好徐时行了,原因自然就是,这徐时行还真有一段不一般的经历。
裕王听到这里也是来了兴趣,“说说看。”
“坊间传闻有二,一是这徐时行本姓申,其祖上本是苏州富商,后家道败落,父母先后亡故,故由其舅舅徐家人收养,因而改姓徐。
二是这徐时行家中本是寒门,其祖为让他活下来,所以过继给一户徐姓人家。
两个传言相同点都在于徐时行本姓申,想来这应该是没错的。”
张居正说道这里就闭口不言,毕竟涉及别人隐私的事儿,说多了总不好,给人背后嚼人舌根子的感觉。
魏广德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有些惊讶的看向张居正。
这几天他烦心事儿够多了,哪里有时间打听这次会试上榜那几位的经历过往。
“徐时行,申时行”
魏广德只是嘴里喃喃念叨几次,也记不得自己印象里的名字到底是姓徐还是姓申了。
好吧,他已经被搞糊涂了。
“说起来咱们嘉靖朝还真是的,呵呵”
没等裕王说话,殷士谵就在一边嘿嘿笑起来。
“怎么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一时没明白殷士谵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阁老那事儿,当年吕阁老考进士那会儿,就是进士登科录上记载的还是李本,直到殿试后才上奏恢复的姓氏。
不过他那个是图籍误录为李姓,其实他们家姓吕。
要改图籍可不简单,是整个县、府到布政使司,还有户部黄册,所以就算吕阁老考上举人功名,都还是只能登记为李本,以李姓参加会试、殿试,这不考中进士光耀门楣,才上奏请更改图籍恢复原姓。”
殷士谵笑着说道。
“要说这个,其实我也知道有一人也是改了姓氏的。”
聊起八卦,张居正也来了兴致。
“是谁?”裕王好奇问道,“又是为何改姓?”
更改姓氏,这在古代可不是小事,游侠挂在嘴边的话是什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在《史记五帝本纪》的结尾记载了五帝时代的姓名制度。
“从黄帝到舜、禹,都是同姓,但立了不同的国号,为的是彰显各自德业。所以,黄帝号为有熊,帝颛顼号为高阳,帝喾号为高辛,帝尧号为陶唐,帝舜号为有虞。帝禹号为夏后,而另分出氏,姓姒氏。契为商始祖,姓子氏”。
从中可以看出,姓氏是道德的代表,人有姓氏是出自对人道德的期许。
在传统观念里面,孩子出生并不是因为父母生养孩子而具有了为其取名的权利,而是为了本家族血缘的道德传承,没有姓氏就没有道德依据,否定姓氏也就是否定自身道德,以及家族传承。
“南京坐营官、都督佥事刘显,听说他本姓龚,和善贷算是老乡,应是南昌府人,流落四川时得了刘姓御史恩惠而改姓刘,又冒川籍参加武举,才得以充军,因武艺高武仕道路步步高升。”
张居正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