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感通寺内万籁俱静,三个人影安静地趴在墙头。
“来了吗?”
木婵娟问道:“都等一夜了。”
她一如既往地身着正红色长裙,胸口处的衣服被扯了个稀烂,头发也凌乱不堪。
如酥看着不远处的火光,低声道:“来了来了。”
他的青色僧袍也被撕烂,仿佛刚与人打过架的样子。
他曾无数次想过大仇得报的场景,今夜之战便是要杀了陶粲,一血那日在陶府所受的耻辱。
“咚咚咚——”
寺门被陶粲的手下敲响。
陶粲果真集结了陶府上下所有的侍卫。
众人点着火把,在街上排开一条长龙。
在感通寺门口要饭的乞丐们见状,都躲得远远的,又舍不得错过看热闹的机会,便伸着脖子在角落观望。
陶粲胀红脖子,朝寺里喊道:“熊有财你给我出来!”
今夜他带着这么多人一同来到感通寺,无非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他要与元柳、熊有财好好谈谈。
域州这块饼就这么大,三方要怎么分配才不失了体面。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愈来愈大,透着焦躁与急切。
如酥问江锁道:“我去开门?”
“不急。”
江锁打量着如酥,伸手将他胸口的衣物撕得更开了:“让裂缝更大些才好。”
如酥愤愤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江锁收回手,看着墙外:“我这是假戏真做。”
墙外之人见寺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咆哮道:“给我撞门!”
“是!”
侍卫们抬出了撞木,有力地喊着:“三、二、一!撞——”
随着“当”的一声巨响,紧闭的寺门开始松动。
“是谁?”
院中侍卫开始拔刀。
房间里,姐儿们一片惊叫,紧锁房门。
陶粲大手一挥:
他豁出去了!
今日若不讨个说法,他一分钱的返利都不会给出去!
“三、二、一!再撞——”
寺门裂开,发出“吱嘎”的声音。
第三次撞击,他们铆足了一股劲,朝门心撞去。
大门轰然倒下。
如酥与木婵娟不知从何处摔了下来,朝着感通寺院中侍卫们的位置跑去。
他们衣衫破烂,形容凌乱。
如酥在奔向侍卫们时,还摔了一跤,几乎是爬到了侍卫们面前。
满院的侍卫们警惕地握着刀,齐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如酥大哭道:“有歹人劫寺!劫寺啊!”
“救命……”
木婵娟衣衫破烂地跪在了侍卫们面前。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看陶粲的人马已经进入了寺中。
从角落里传来了江锁的声音:“杀!”
如酥与木婵娟齐声尖叫。
陶粲的侍卫们慌了神,拔出了刀。
感通寺的侍卫们见果真有人劫寺,也纷纷拔出了刀。
随着领头侍卫一声喊,一群人便朝陶粲冲去。
院中顿时混乱成一片,打杀之声不绝于耳。
须臾,血腥味在空气中爆开。
江锁坐在高墙之上,晃荡着双腿,冷眼看着院中厮杀。
可惜了。
这样的死法真是便宜了陶粲。
“杀人了!”
“打仗了!”
感通寺外的乞丐们四散开来。
街上开始人声鼎沸。
消息很快扩散得满城皆知。
“不好了大人!”
崔护跨入府衙大门,大步向前,朝林文奎走去:“感通寺出事了!陶粲今夜前来寻仇,撞开了感通寺大门,现在正在里面杀人!”
“反了他了!”
林文奎拍案而起,吼道:“立即给我备马!”
“是!”
*
林文奎、曹厚庵、熊有财返回寺中时,江锁还坐在高墙上瞧热闹。
她的裙摆突然一重,整个身子被一股力拉了下来。
江锁从墙上摔落到寺外的角落,被一个人稳稳接住。
江锁原计划要看着陶粲被林文奎杀死的,而此时却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挣扎着将那人推开,一拳挥过,被那人的手掌稳稳接住。
“拳没有左云剑使得好。”
那人道。
他竟然知道左云剑法!
他的声音好生熟悉。
江锁抬头一望,怔住,呆了好久。
他的肩上溜出一条小蛇,歪着头看着江锁,不住吐信。
祁溶像逗一只小猫一样捏了捏江锁的下巴,笑道:“这是不认得我了?”
“认得。”
江锁看着祁溶:“你叫祁辰光。”
她伸出双手环住祁溶的脖子。
金蛇惑心也激动地环住了江锁的脖子,直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江锁将惑心从脖颈处扯了下来,扔在地上,又重新抱住祁溶。
“你不许动。”
江锁将整个人埋进祁溶的怀中,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好。”
祁溶站在原地,用手轻抚江锁的背:“不动。”
他曾无数次梦见过他们重逢的场景,每一次的梦境都很真实,醒来时徒增惆怅。
而如今真的相逢,祁溶又觉得如坠梦境。
“域州的冬天很冷,比狼毫山还冷。”
江锁的头还埋在祁溶的胸口处,道:“白狐大氅抵不了寒。”
“我热啊。我抵得了寒。”
祁溶的怀抱更紧了:“我再不会让你一个人,再不会……”
江锁道:“喘不了气儿了……”
祁溶这才松了手,只看了江锁一眼,又将她拥入怀中。
这是久别重逢的惊喜。
他差点以为这一他又要失去她。
江锁垫脚挂着祁溶的脖子,问道:“你收到我的信了?”
二人的影子在黑暗中合二为一。
“你将信寄给了平州州府韦长松。他拿不定主意,所以给陈大刀瞧了一眼。大刀立时察觉这信不对劲,哪有州府的字写得那般难看?于是他前往丹州寻到楼苍兰,苍兰认得你的字迹,便带着信件来找我。”
当时,祁溶一看江锁的信件,便知道江锁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要通过平州州府离间域州富商陶粲与假州府林文奎。
祁溶前往平州拜访浙东总督吴宪尘说明了事情原委,吴宪尘当即派出省一级的税课司查找陶粲在平州的账目漏洞,直查得他的账房先生们人仰马翻。
寺内的打斗声渐渐止息。
料想陶粲已死于林文奎的乱刀之下。
毕竟,陶粲养在府里的只是侍卫,而林文奎身为州府,可以调动府兵,甚至守备军。
陶粲根本不是林文奎的对手。
只听见崔护的声音:“禀大人,江锁不见了!”
林文奎焦躁地问道:“她去哪儿了?”
化名为熊有财的熊得文吓得不清,站在血泊中,指着寺门颤颤道:“我方才看着她从寺门跑出去了……”
“为何不早说!”
林文奎喊道:“给我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
躲在寺外角落里的江锁闻言一惊,抬头看着祁溶,问道:“大部队呢?就你一人吗?”
祁溶点头道:“大部队还在城郊,我没有歇息,先奔了过来。”
江锁想了想,道:“打不赢啊。”
祁溶笑道:“跑咯。”
他的马就在寺外。
江锁小声道:“你跟我来。”
她牵了祁溶的手,绕着外墙,朝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