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天色暗沉
晨曦的曙光刺不开厚厚的云层,空中飘起雨丝。
宋府里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了一层阴郁。
院中停放着言城的尸体。
侍卫们神色肃穆地站在尸体旁。
祁溶从江锁的房间里走出来,单膝跪在言城的尸体旁边查验。
“是中毒所致。”
祁溶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颀长的影子压在如酥的身上,吓得如酥当场跪了下来。
裴战也跟着跪了下来,挡在如酥的面前道:“殿下,不可能是他!”
“你让开。”
祁溶的声音里压制着情绪,状似平静地道:“他是最后一个见过言太医的人,本宫有话要问。”
裴战见祁溶理智尚存,犹犹豫豫地挪动双膝,跪到一旁去了。
“你曾跟我说,言太医今日便能将解药制出。”
祁溶看向如酥,强调了最后两个字:“今、日?”
“的确说的是今日。我离开时,言太医如同发疯一般地念着,只需一晚便能制成。”
如酥如实答道:“那时,我看着言太医制药制得认真,不忍心打扰,便出去了。出去时还遇见了裴大人。”
“查。”
祁溶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声音仍止不住颤抖:“昨日与今日进出府的所有人都给我查。”
“是!”
将士领命,开始一一筛查进出宋府的人员。
言城既是中毒而亡,生前必定吃下了什么东西。
这东西是谁送的,便至关重要。
宋府有细作。
想到此处,祁溶定住脚步,骤然想起了什么,问:“风逸何在?”
“卑职在。”
一直守在屋顶上的风逸翻身而下,单膝跪在祁溶面前。
“你们随我到书房来。”
祁溶对近卫道:“叫楼将军也来。”
他们有一笔账没算。
这里藏着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
半柱香的时间
楼苍兰从濒州城楼处风尘仆仆地赶来。
院子里的尸体尚未抬走。
楼苍兰掀开白布一看,脸色顷刻沉了下来。
他沉声对侍卫道:“厚葬太医,封锁消息。有任何人在军中谈论此事,军法处置。”
“是!”
楼苍兰自幼生长于军营之中。
他太清楚言城的死对于这场战役意味着什么。
言城支撑着江锁的半条命,而江锁,不仅仅是祁溶的魂,更是整个炽炼军与禁军的魂。
下毒之人算准了,拿掉言城,东部沿线必将大乱。
楼苍兰走进书房,只见祁溶端坐于上首,下面分别坐着裴战、路骁霆、戎灼、风逸。
每个人的面色都凝重得很。
当下楼苍兰也没有心思开玩笑,坐下来便道:“言太医死于谋杀,府中有细作。”
祁溶只手撑着扶手,道:“这个细作并非一人。”
“难道是一群人?”
裴战说得冷汗都下来了。
最坐不住的便是裴战与楼苍兰。
他们身为两军统帅,军中混入一群细作而不自知,这是何等荒唐。
祁溶并没有正面回答裴战的话,反问众人道:“你们可还记得,那日长宗弘毅攻打濒州城门时,我们的城门自己打开了。”
一经提醒,在场的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个容易令人遗忘的细节,却尤其致命。
风逸回忆道:“当日我正在城门下,有一个小兵通知我到城楼待命,说是楼将军的命令。我在城楼处站了没多久,便听到有人说,城门开了。”
祁溶不语,那时他就站在楼苍兰旁边,楼苍兰绝无可能向风逸发出那样不合时宜的命令。
楼苍兰道:“你可有看清那小兵的模样?”
风逸苦着脸道:“我脑子一热便冲上了城楼,看也没看那人的模样。”
他一向来去如风,祁溶倒也没有责怪。
风逸继续道:“城门打开后,我冲下去质问开门的小兵。他说了‘楼将军’三个字,便被乱箭射死了。”
楼苍兰叹了口气,问道:“殿下莫不是怀疑今日之事与那日倭寇攻城有关系?”
“我不知道。”
祁溶沉吟道:“线索断了。”
“风逸——”
祁溶吩咐道:“你将濒州最好的郎中请到府上。”
随后又吩咐:“路骁霆、戎灼,你们前往域州、丹州、平州三城,全部要最好的郎中。”
“是!”
裴战直了直身子,道:“卑职听如酥说起,言城生前是在炼制一种毒药,想要以毒攻毒,治疗姑娘身上的碎骨余毒。”
祁溶眯了眯眼,道:“先去将郎中请来。”
待众人散去,祁溶留在书房之中踱步。
他曾听屠沐说起过,太安宫的三皇子被一位得道高僧所救。
那位高僧是从西域而来,听说三皇子所中之毒正是从他手里流传开来的。
想到此处,祁溶当即向达多加措写了一封信,把江锁的病情告诉他。
“八百里加急,一定要第一时间送到达多加措手中。”
祁溶叮嘱送信的小兵。
小兵接过信件,不敢有半分耽搁,骑上最快的战马便朝祁都跑去。
三天三夜没有歇息,小兵将信安全送到达多加措手中。
达多加措读信时,海尼耶正翘着腿,躺在床上吃香蕉。
那聒噪的鹦鹉,正吃着香蕉皮。
耳房里难得安静。
海尼耶侧过头问:“你在看什么?”
“濒州出事了。”
达多加措沉着脸道:“有太医中毒身亡,还有一人危在旦夕。”
“你看我干什么?”
海尼耶以为自己脸上沾了香蕉,擦了擦脸。
达多加措肃然道:“只有你能救她。”
海尼耶神色有些不以为然:“我能救的人多了,个个都救吗?”
达多加措有些诧异,站起身来,走到海尼耶的床边,道:“三皇子你都救,为什么其他人不行?你不是要普度众生吗?她就是众生啊。”
“我那乖孙贼就在眼前,我若是不救,那我叫见死不救,对吧?”
海尼耶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但是你说的那中毒之人远在濒州呐,我又没见,所以算不得见死不救。”
这是什么歪理?!
达多加措道:“那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她。”
他有的是办法将海尼耶送出祁都。
“那不行。”
海尼耶一副挺尸的样子瘫在床上,道:“这世上日日夜夜都在死人,贫僧穷其一生也是救不过来的。”
“那你为什么巴巴跑到祁都来,还不顾我的劝阻救下三皇子?!”
达多加措简直有些目瞪口呆。
“我云游四方游得累了,正巧你的信也到了,正巧三皇子中了毒,又正巧那毒是贫僧所制,我便到祁都来啦。这么多个‘正巧’凑在一起,这便是因缘。”
海尼耶晃着腿道:“如今宫中有吃的、有喝的,我什么也没做,还有大孙子可以抱。我不去濒州。我哪儿也不去。”
达多加措瞬间明白了:敢情是日子过太好,懒得挪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