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硕的木箱里装着一个一岁出头的婴孩。
衣着华贵,衣料的颜色是金黄色。
饶是熊得壮没见过三皇子,现下也知道海尼耶带出来的人是谁了。
海尼耶将三皇子从木箱中抱出,笑嘻嘻道:“贫僧的宝贝睡着咯!”
婴孩呼吸均匀,长睫覆眼,他似乎是喜欢海尼耶身上的味道,直往他怀里钻。
达多加措满面惊悚,催促熊得壮道:“快马加鞭离开此地!星夜赶往濒州!不得有一刻停留!”
熊得壮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暗自庆幸今夜马车夫因时辰太晚而罢工,知道三皇子之事的只有马车上的三人。
达多加措更是拍着胸口叫着“阿弥陀佛”——幸亏从太安宫出来了。
一开始他是不想跟着海尼耶东奔西跑的,还去濒州推什么牌九。
后来一想,江锁现下人在濒州,这不正好押着海尼耶前去救人么?
万没想到,马车上坐的人是熊得壮。
看到熊得壮的那一刻,达多加措瞬间明白了,正是祁溶派出的熊得壮,目的就是要将海尼耶请去濒州救人。
熊得壮当即将马鞭挥舞得呼呼作响,风也似的朝濒州奔去。
当太安宫意识到三皇子丢失时已经天亮。
最开始是奶娘先发现三皇子不见的。
她在南枝面前哭哭啼啼:“是海尼耶师父抱走三皇子,奴婢想着许是他玩性又起,玩得倦时,自然会将三皇子归还。奴婢便在偏房等着海尼耶,等着等着便睡着了,再醒来时,便找不到三皇子与师父了,达多加措也不见了……南枝姑娘救救奴婢……”
南枝到底是太安宫的老人了。
虽是沉着脸,但也并不慌乱,拍了拍奶娘的肩膀,道:“许是师父们带着三皇子出去游玩,你且带人四处找找,说不定人就回来了。”
奶娘刚抬脚要走,南枝又叮嘱了一句:“此事万不可声张,悄悄地寻。”
直到正午,南枝感觉事态已经压不住了,才禀报给太后。
太安宫随即派出锦衣卫前去追捕,但那时三皇子早已行至濒州郊外。
*
星夜赶路的马车赶在黄昏前抵达了宋府。
熊得壮与达多加措二人轮流做车夫,觉不敢睡,饭不敢吃,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身后锦衣卫追来。
海尼耶与三皇子倒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困了睡,醒了玩,到得宋府时,二人还在睡梦之中。
未等宋府下人通报,熊得壮径直跑去房中寻祁溶。
“殿下,人我给带来了,还多带了两人回来。”
熊得壮此时心脏还在咚咚跳个不停。
江锁的房门被打开。
祁溶看着熊得壮的狼狈样,心里猜到多的那人是谁,但又不太确定,便问道:“多的那两人可是达多加措与三皇子?”
熊得壮苦笑着问:“殿下如何猜到的?”
这倒是意外之喜。
祁溶揉了揉眉心,道:“早听闻海尼耶大师行事风格怪异独特,他既能救下三皇子,必然得到了太后的信任。除了挚友与婴孩,谁愿意离开祁都那个富贵乡?”
门口马车里
海尼耶还抱着三皇子沉沉睡着。
达多加措急作一团:海尼耶行事乖张,总有惊世之举,万一他嚷着回祁都,万一他偏就不救人,谁也奈何不了他。
熊得壮去给祁溶复命之后,便从宋府门口走出。
“还没醒呐?”
熊得壮小声问达多加措。
达多加措苦着脸摇头——这事儿办的,不知如何收场。
熊得壮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酒,打开瓶盖,便钻进了马车里。
海尼耶正睡着,忽然鼻尖动了动,大喊一声:“好酒!”
声音大得吵醒了三皇子,吓得他哭了起来。
海尼耶这才睁眼,只见熊得壮的一张大脸近在咫尺,还有寸许,两个人就要亲上去了,简直到了耳鬓厮磨的距离。
“走哇!”
熊得壮露出大白牙,展颜笑道:“喝好酒,推牌九!”
这怎么还整押韵了呢。
“走走走。”
海尼耶将怀中哭闹的三皇子扔给了达多加措,与熊得壮手拉着手朝宋府走去。
也不管他那乖孙贼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熊得壮将人带到客厅。
祁溶早已吩咐下人备上了一桌好菜。
席间
熊得壮发现这疯和尚净挑肉吃,素食自是碰也不碰。
“唉~”
熊得壮抱着酒坛子,沉沉叹了口气。
“好断袖可是有烦心之事?”
海尼耶双手抱着一整只鸡,恨不能将头埋进鸡肚子里。
“酒是好酒,可惜这世间只剩这最后一坛了。”
熊得壮说得双眼泛红,将酒坛子抱得更紧了。
海尼耶怔了怔,手中的鸡霎时间不香了。
他用手擦了擦嘴,问道:“酒么,喝完了可以再酿,怎的只剩这一坛了?”
“我且问你,好断袖——”
熊得壮道:“这酒味道如何?”
此酒自然是熊得壮私藏的好酒,香气浓郁,满口生香,酸而不涩,苦而不黏,香不刺鼻,辣不呛喉,饮后回甘、味久而弥芳之妙,五味俱全,各不出头。
海尼耶想了一阵,没有想出更高级的表达,嘻嘻一笑:“这酒味道……好哇。”
熊得壮眼圈一红,道:“可惜那酿酒之人就要死了,是中了毒。”
海尼耶一拍桌子,问:“人在哪儿?”
熊得壮擦了一把眼泪:“卧房里躺着呢,就在隔壁。”
海尼耶痛心疾首地道:“啊呀!好断袖怎么不早说!快带贫僧去瞧瞧!”
说话间,海尼耶已经站起身来,鸡也不吃了。
熊得壮将海尼耶带到江锁的房间。
祁溶在院中远远看着。
裴战紧张问道:“殿下不进去?万一……”
想想那日的刺客,裴战便是一阵后怕。
祁溶平静道:“有熊得壮在,我且放心。我们在场反而画蛇添足。”
江锁的房中一片寂静。
只能听见熊得壮粗沉的呼吸声。
他感觉此刻心脏快要从天灵盖跳出来了。
“能、能好吗?”
熊得壮喉结滚动,小心翼翼问道。
“好?!”
海尼耶眉毛一扬,道:“你告诉我,这怎么能好?”
他头上的鹦鹉开始扯着嗓子喊:“好不了!好不了!”
那鹦鹉的声音大得直冲云霄,吵得整个宋府的人,心都揪成一团。
熊得壮躲在海尼耶身后悄悄抹泪,心下一片酸楚。
海尼耶奇怪道:“好断袖,你怎么还哭上了?”
“你懂个屁。”
熊得壮颓然坐在地上,谁也不想理。
海尼耶挽起了袖子,吩咐道:“去给我拿一把刀子,还要拿个盆儿。这毒残留体内多年,要将淤血清除体内,是个大工程啊。”
熊得壮脸上还挂着泪,问:“你不是说好不了了?”
“对呀,好不了啦。”
海尼耶点点头,话音一转:“但又不是活不成了。啊哟!你还坐在地上干什么呀?快去拿刀啊,再迟可就真活不成了!”
熊得壮努力理解海尼耶的意思,“好不了”与“活不成”是两个意思,那也就是说,江锁有救了!
他那个激动啊!
连滚带爬地奔出房间,边跑边喊:“刀!盆儿!快来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