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川玄的眉峰轻轻一扬,浅笑一声:“有意思。”
他打开皱得不成样子的信纸,反复看了几遍,道:“果然是少年将军,笔锋刚劲,线条流畅利落。”
他仿佛在欣赏纸上的汉字,而对楼苍兰投降这件事并不关心。
他眼眸低垂,神色柔和,五官似精雕玉琢一般,不似凡尘中人。
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容貌如画的年轻僧人便是攻城略地、杀人不眨眼的倭军总指挥。
“东部沿海城防并非铁板一块,祁溶在濒州守得艰难,祁都太安宫与卧龙殿双双派兵夹击,军饷告罄,楼苍兰撑不住了。”
叶游元垂眸,指腹摩挲着茶杯,幽幽道:“这封信并非是他给我的,而是我从他宋府的房中找到的。”
叶游元的身形覆在黑色阴影里,丰川玄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舍得将八万炽炼军拱手给我?”
丰川玄提壶斟茶,问道:“条件是什么?”
“若执意不降,楼苍兰人头落地是早晚的事。若此时能降,他只求大人能保全他炽炼将军的身份,保他家人不死。”
叶游元抬眸望向丰川玄,在水汽蒸蔚中道:“好处给够,便是当狗又如何。这笔账,他算得清楚着呢。”
丰川玄似被说动,问道:“他何时受降?如何受降?”
“他既有归降之意,我向他去一封密信,五日之后,让他集结八万炽炼军于城下,归降倭国。”
叶游元一改往日的畏畏缩缩,说得极是平静。
“好。”
丰川玄将信纸整齐折叠,爽快道:“今夜我回府,我们一起写。”
他显然是不放心叶游元自己向楼苍兰发出密信。
叶游元坦然接受,道:“我先回家,等你。”
“回家”二字,说得丰川玄心神一颤。
他望着叶游元远去的背影,心疼得微微皱眉:怎么清瘦这么多?
在倭国书院时,丰川玄与叶游元便是瑜亮之争。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的对弈仍在继续。
“你怎么看?”
丰川玄垂眸,玩着空茶杯,以倭语问。
水墨山水画屏风里走出一人,手持武士刀,身穿战甲,正是长宗弘毅。
他双手接过丰川玄递去的信纸,皱眉道:“这信纸看着不像新的,莫非楼苍兰早已生起反叛之心?”
丰川玄思索片刻,道:“五日后城下集结八万炽炼军,若这是游元与楼苍兰暗中勾结的计谋,八万炽炼军要攻下鑫州,也远远不够。”
游元到底要做什么?
即使二人如今早已貌合神离,丰川玄还愿唤他一声“游元”,而叶游元则把归府说成“回家”。
长宗弘毅双手将信纸归还丰川玄,恭敬问道:“我们该如何准备?”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丰川玄淡淡道,双眸之中透着诡异且浓烈的疯狂。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丰川玄与叶游元闲时定会凑在一起下棋。
丰川玄善诡道,叶游元行正道,二人常常杀个你死我活,最终以叶游元失败而告终。
袅袅茶香中,丰川玄安静品茶,心中疑惑尚有五日才能解开。
拭目以待。
丰川玄抿了一口茶,脸上浮出神鬼莫测的浅笑。
*
“五日后,城门楼下,待君归降。”
江锁念道。
她手中的信是鑫州使者快马加鞭送来,信封上写着“炽炼将军楼苍兰亲启”。
时至芒种
濒州城中阴雨绵绵,空气中却散不去闷热。
濒州军营一切如常。
将士们在蒙蒙细雨中操练。
江锁与祁溶坐在军帐之中,桌案上放着这封从鑫州寄来的信。
房门被推开
楼苍兰还穿着一身明光甲,大踏步走来。
待到了跟前,行礼道:“殿下找我?”
他的战甲上挂着细细的水珠,看来是从城楼直接来见祁溶的。
祁溶不语,把信递给他看。
“归降?!”
楼苍兰看着信中寥寥几行字,竟叫破了音:“殿下?!”
楼苍兰被这封突如其来的信打得晕头转向,不可思议地看着祁溶。
他楼苍兰自平州时便追随祁溶,杀宿敌,斩倭寇,一马当先、所向披靡,赤城之心、日月可鉴,怎会有人劝他归降?
再一看落款,白纸黑字写着的竟是叶游元。
楼苍兰拿信的手都在颤抖:“他、他、他怎可血口喷人?!”
他是武将,向来看不起纸上谈兵的文臣。
叶游元剖腹取兵符一事倒令楼苍兰刮目相看了,可这信又是怎么回事?
祁溶看他神色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道:“这信并非字面上的意思。”
他的语气从容,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倒令楼苍兰有了几分心安。
楼苍兰低头道:“是末将冲动了。”
“这信上既有时间,又有地点,还有写信人,说明叶游元想见我们。”
祁溶分析道:“五日后我们带兵赴约便是。”
叶游元是此局的关键。
自濒州大战后,叶游元被丰川玄俘虏,至今身在敌营。
祁溶摸不准他的立场,莫不是他已经归降了丰川玄?
就连善于琢磨人心的江锁也猜不准叶游元写这封信的目的,他们不可能就此拿着十多万人的性命去冒险。
“待君归降……”
楼苍兰咀嚼着四个字的含义:“我身为炽炼军主将,丰川玄要的,恐怕并非我一人。”
祁溶在房间里缓缓踱步,点头道:“他是要八万炽炼军。”
楼苍兰冷哼一声:“他也不怕我就着八万炽炼军攻了鑫州?”
“既然敢劝降炽炼军将军,想必他有恃无恐。”
江锁善察人心,幽幽道:“丰川玄手里的兵马远远在我们之上,这个时候攻城,正中下怀,他正愁没有机会将炽炼军一网打尽呢。”
“莫不是在城外设了埋伏?”
楼苍兰凭着多年作战经验,分析道:“待炽炼军列队城下,前后夹击,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江锁低头擦着桌案,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祁溶拔出了腰间长剑,熟练地指向沙盘,对楼苍兰道:“五日后,你集结八万炽炼军前往鑫州城楼下受降,两万禁军与两万锦衣卫分别埋伏在西南角与东南角,若有异动,三路大军能相互掩护,然后撤离。
部署完毕,祁溶挥剑入鞘道:“我且要看看,倭军总指挥官究竟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