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星月清朗,慈元宫中烛火昏黄。
淡淡佛香宁心静气,木鱼声有节奏地轻响,让人觉得身在仙境,而非皇宫。
皇后面朝佛像,诵着晚经。
南枝盈盈走来,行了一礼道:“禀皇后娘娘,太后……殁了。”
皇后停了手中木鱼,有些诧异:“为何如此之快?我让太医开的乃是慢性药,循序渐进地损伤身体的元气。”
皇后的语气里颇有些遗憾的意味。
“奴婢去寝殿看过。”
南枝凑近皇后耳畔道:“太安宫的郡主回来了,太后是窒息而死。”
在宫里的时间一长,再粗枝大叶的人也会变得步步谨慎。
南枝并没有说是姬玉遥杀了太后,两句话之间,留够了充足的余地。
皇后牵起南枝的手,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自称奴婢。”
“长姐……”
南枝将剩下的那只手覆在皇后的手背上,因太后的死,心绪有些不宁。
南枝乃是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其母乃教坊司名妓,生下她后也入不了府门半步。
南枝也随着母亲生长在烟花之地,自幼便被扣上了“娼妓之女”的帽子。
而后长姐嫁入王府,再后入宫为妃,南枝也跟着入了宫。
皇宫里天地都是四方形的,宫人们埋头走路,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娼妓之女也好,皇后小妹也罢,名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事。
比如现下,南枝帮着皇后除掉了太后,日后的功劳簿上便有她南枝的名字。
只是现在,太后还死得太早。
太安宫本是牵制卧龙殿的重要力量,太后一死,卧龙殿独大,于大局而言,并非是件好事。
谋局者自当如是,对手的生死不由天定,由利益而定。
即使有着血海深仇,为了利益,也要让上一招半式,让她死不透,也活不了。
皇后喃喃道:“太后这步棋本宫留着尚有用处,谁能料到姬玉遥竟然回来了。”
皇后忽然顿了顿,有些想不通,问:“她回来干什么?”
转瞬见皇后便明白了姬玉遥回宫的原因,笑道:“姬玉遥回宫,是带着三皇子回来的。姬荀现下可是忙坏了,要主持内阁立太子之事。”
南枝不由担心:“那咱们殿下那边?”
“祁溶兵败,如今被押回祁都。皇上信不过昭狱,将祁溶关押在刑部。他刚刚大胜一场,注意力未在祁溶那边。”
皇后抬头看向慈悲的佛香,道:“太后身殁的消息很快会传出去,而三皇子回朝的消息被姬荀压了下去,就是不想让卧龙殿有所察觉。”
皇后停了停手上的佛珠,道:“南枝,你去帮皇上一个忙。告诉卧龙殿里的那位,三皇子回来。”
南枝狡黠地捂嘴一笑,立时懂了长姐的意图。
“哗啦——”
卧龙殿中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
宫娥们战战兢兢地跪立在两侧。
“四皇子马上要出生了,谁又去将三皇子接了回来?!”
彩橘的肚子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
她手上攥着马鞭,重重落在最近的宫娥身上。
她得了皇上的承诺,若是诞下皇子,便擢升为昭仪,能与张长灵平起平坐了。
此时此刻,她心里有气,每一鞭都下了狠手。
刚开始,那小宫娥还咬唇坚持着,可是彩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殿内开始传来马鞭声与惨叫声。张长灵正守着宫娥为彩橘煎着药,生怕出现一点闪失。
听着那骇人的声音,心知彩橘又在发疯了。
药是煎不了了。
张长灵提裙便往彩橘的寝殿走去。
“这是怎么了?”
张长灵从彩橘的手上抠出了马鞭,问道。
也只有张长灵才能制得住她些。
“姐姐……三皇子回宫了……”
彩橘带着哭腔。
被鞭打的小宫娥未敢乱动,还垂着头跪在床边,手臂上、脖子上交织着新伤和旧疤。
“你这样动怒,就是三皇子不回宫,四皇子在你这个母妃的肚子里也不得安生。”
张长灵嗔怪几句,又哄道:“妹妹下月便要生产,可不能为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动了胎气。”
彩橘急得快要跳起来:“这不是捕风捉影,这月内阁已经在主持立太子之事了!”
张长灵将手按在彩橘的肩上,道:“傻妹妹呀,内阁立太子又如何。你的夫君可是天下之主,待他坐稳皇位,说废了那个立这个,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张长灵指了指彩橘的肚子。
这句话很是受用,彩橘顿时安静了下来,长长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张长灵的用词很妙——“母妃”、“夫君”,都是将这个丫头往高处捧。
彩橘问:“姐姐不是在哄骗妹妹?”
“哄骗妹妹,姐姐能得什么好处?”
张长灵刮了彩橘的鼻尖,哄她躺下:“我去给妹妹煎药。”
张长灵向方才挨打的小宫娥使了个眼神。
宫中的宫娥太监最会看眼色,不需张长灵再多些动作,便低着头跟了过去。
行得离卧龙殿远了,张长灵才停住了步子,撩起小宫娥的衣袖。
衣料下面是触目惊心的鞭伤。
张长灵垂着眸淡淡道:“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小宫娥冰雪聪明,话里话外都听出来这是张昭仪要为自己做主了。
当即跪了下来,啜泣道:“奴婢……奴婢也没有办法。”
小宫娥抽抽搭搭道:“四皇子一旦降世,她便要首封昭仪,与娘娘平起平坐……雨怜今日得娘娘救命之恩,自当肝脑涂地,供娘娘驱策!”
张长灵听出来,这小宫娥误会自己进宫的目的,以为人人都像那彩橘似的,为了生龙嗣、当娘娘。
“本宫今日救你,只是为了救你,并不为报答。”
张长灵继续朝后厨走去。
雨怜追了上去,十分机灵地回应:“雨怜也不为报答娘娘,只一心对娘娘好,旁的什么都不为。”
张长灵见小姑娘灵巧,便由她跟着,一起行到后厨。
后厨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雨怜愣住,问:“怎的是娘娘亲自煎药?”
她猜测是送进彩橘嘴里的东西,须得仔仔细细,容不得半点闪失。
“日后煎药这种粗活儿,娘娘就交由奴婢来做吧。”
雨怜熟练地生火,在张长灵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干。
只见张长灵从怀中掏出一包白色粉末倒入了汤碗中。
“彩橘的药,我不愿假手于人,自有我的道理。”
张长灵用银勺在碗里搅动,淡淡道:“她那肚子里怀的,本就是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