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溶歪头看着江锁,唇角忍不住地上扬。
“我很久没洗澡啦。”
江锁放下帽子,露出了鸡窝一般的发髻。
祁溶不管不顾地上前将她一把抱住,将脑袋垂在她的肩上,撒娇似的低声道:“我也很久没洗澡了。”
江锁笑着轻抚祁溶宽大的后背,闭着眼,感受这滚烫的温度。
铁链传来“哗哗”的声响,听得江锁皱了皱眉。
方才狱中黑暗,她没有注意,现下才发现,祁溶的手脚都被束上了铁链。
江锁拉住祁溶的手,手腕上已经留下血痕。
重逢的喜悦瞬间被这铁链冲得荡然无存。
江锁有些不高兴了,死死盯着祁溶手腕上的铁链。
对面这个人是她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他们怎么敢?
祁溶瞧出了江锁的心思,撩起她额头上的碎发,夹在耳后,道:“如今这盘棋尚不是死局,我们还有机会。”
江锁声音不大,淡淡道:“坤阵。”
祁溶笑着点头——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如今炽炼军与禁军在辉州被冲散,锦衣卫下落不明。
贤亲王有风雷军在手,丰川玄则有二十万倭军,喻庆喜还在祁都各处设立了西厂瞭望哨。
双方实力悬殊,江锁与祁溶无异于砧板鱼肉。
但若有风雷军坤阵的将士为他们所用,结局如何,亦未可知。
祁溶道:“策动坤阵将士一事可交由熊得壮处理。”
江锁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初次与熊氏兄弟见面是在去往平州的山野。
兄弟二人拿着镰刀锄头,号召乡亲们堵住炽炼军、禁军和锦衣卫的去路,扬言要杀了祁溶这个卖国贼。
而后张长生被当作庾子戚的替死鬼押上刑场,又是熊氏兄弟领着乡亲们去刑场闹事,直闹得朝廷下派的户部尚书方叔申为此掉了脑袋。
熊氏兄弟为人赤诚,能说会道。
他们书都读得不多,却也得益于此——和他们说话,不用拐弯抹角,浅显直白,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没有弯弯绕。
由他们兄弟二人去发动坤阵将士,最合适不过。
江锁问:“你猜,丰川玄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他么……”
祁溶的声音冷硬起来。
*
丰川玄此时正走进卧龙殿,被蓝色熏香冲得打了个喷嚏。
贤亲王走在他的前面,幽幽道:“丰川大人,随朕一道去看看四皇子吧。”
“甚好。”
丰川玄吸了吸鼻子。
彩橘住在卧龙殿的偏殿,由贤亲王亲自看顾。
张长灵日日前去看望。
她当初之所以不顾所有人劝阻,选秀入宫,就是要阻止这个昏君繁衍子嗣。
可是,万没料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在算计皇上的同时,也被皇上算计。
终是自己太蠢。
张长灵恨恨地想。
他身为一国之君,连皇后也拿他无可奈何,更何况一个区区昭仪?
如今,四皇子既已降世,她这个昭仪便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张长灵只得小心行事,再寻机会。
张长灵几乎与贤亲王同时抵达偏殿。
她盈盈拜下,贤亲王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向偏殿。
丰川玄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算是与昭仪娘娘见了礼,也随贤亲王去了。
对于张长灵来说,方才贤亲王的举动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他不再对她以礼相待。
这也意味着她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打入冷宫,甚至赐白绫。
张长灵略略静了静心神,也跟着一同入了偏殿。
贤亲王正抱着四皇子玩。
丰川玄站得很远,低垂着眼眸,仿佛入定了一般。
殿中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彩橘带着微笑,半躺在床上,看着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贤亲王。
这便是人间至乐了吧。
彩橘想着。
“朕的皇子便是日后的天子。”
贤亲王显然逗不来孩子,脑子里想的尽是册封典礼的事。
他压着嗓子,用逗弄小孩的口吻对四皇子说:“现在啊,朕是天子,拙政就是太子。”
祁赢,字拙政。
这话是说给丰川玄听的。
果然,一直在角落装木头人的丰川玄眉梢动了动,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禅定。
彩橘也因这句话牵动了心思。
她试探性地问道:“敢问陛下,册封大典是在何时?”
贤亲王不提太子一事,她是断然不敢多问的。
这个彩橘本是一名被抄了家的州府之女,沦为瘦马,没入教坊司为艺伎。
她此生能踏上龙床,诞下龙子,已是万幸。
若还能让儿子当上太子,那当真是祖宗显灵了。
贤亲王想了想,道:“下月吧。此事不急,礼部尚需拟个章程。”
“彩橘代拙政谢过陛下。”
彩橘欲下床行礼,被贤亲王扶住。
贤亲王漫不经心地道:“你为朕诞下龙子,居功甚伟。你的位份也应提一提了。”
张长灵在一旁听得不是滋味。
不知是她过于敏感,还是贤亲王刻意为之,这话似乎是冲着她去的。
贤亲王道:“长灵留在宫中照顾彩橘,朕与丰川大人有要事商议。”
张长灵低着头,应了声:“是。”
她年纪轻,道行浅,横冲直撞地入了后宫,成了昭仪,经历了彩橘一事后,她入宫前的自信被现实击得粉碎。
莫要说阻止龙嗣诞生,就是要保住性命、独善其身,亦绝非易事。
贤亲王这一进一出,弄得张长灵早已冷汗淋漓。
丰川玄紧跟贤亲王的脚步,走出了偏殿。
贤亲王道:“丰川大人随朕前去御花园谈事。”
显然,他不想让他们对话的内容被其他任何人听见。
偏殿的彩橘也不行。
移步至御花园,贤亲王问:“丰川大人似有话要与朕讲。”
丰川玄笑道:“陛下这是明知故问了。”
贤亲王闲庭信步地朝前走,气度飘逸。
丰川玄跟在后面,气韵风雅。
“贫僧答应陛下,要助陛下铲平叛军。”
丰川玄道:“如今祁溶身陷大牢,贫僧的诺言已然兑现,而陛下的呢?”
这是在质问贤亲王。
可这话从丰川玄的嘴里说出,却显得平和从容。
贤亲王亦是不慌不忙地说:“丰川大人曾与朕有过约定,你助朕消灭叛党,朕与你共治天下。朕并未违背诺言。”
丰川玄问:“何以见得?”
自辉州一战至今,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过得极不寻常。
卧龙殿迎来了新的皇子。
太安宫也终于走入了终场。
而关于“祁倭两主,共治天下”的承诺,贤亲王却只字未提。
“下月。”
贤亲王道:“朕将在太子册封典礼上,宣布祁倭共治,履行与丰川大人的承诺。不过在此之前,此事不宜泄露给第三个人知道。”
贤亲王清楚此事公之于众的后果,必定招来群臣反对,所以他连礼部都未通知,只等册封大典上,自己宣读圣旨。
如此一来,昭告了天下,便能将此事坐实。
不论群臣如何反对,届时,生米已成熟饭,再加之整个祁都有二十万倭军镇守,祁倭共治,此事不成也得成。
丰川玄对贤亲王的安排,只称得上满意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便与立太子有关。
正当丰川玄欲开口说话时,他双耳一动,喝道:“谁在花丛里?!”
这一喝,直吓得花丛里的人影仓皇逃窜。
那人影弓着背,没命地逃窜。
丰川玄一个翻身,如一只白鸟一般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