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一副小二打扮,却坐得器宇轩昂,身后站了一排身形健硕、杀气腾腾的“掌柜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屠沐。
熊得文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砰”的一声巨响。
客栈的大门被踢开,吓得熊得文又重新跪了回去。
“番子抓到了?这两个落单的番子运气也不好,落在老夫手里,定叫他们挫骨扬灰!五马分尸!食肉扒皮!”
程继烈如雷般的声音在客栈中炸开,一边卷着袖子,一边朝屠沐走去。
“咦?”
程继烈在二人面前站定,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揉了揉眼,惊道:“这不是禁军的裴大统领?熊兄弟?”
他陡然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还颇有些遗憾,道:“我以为真抓到了番子,外衣都没来得及穿,便赶来了。”
何止是没穿外衣,鞋都没穿。
秦粟提着鞋,从后面追来:“哎呀呀!多大年纪了,火气冲得跟小伙子似的!”
程继烈找了个凳子,一边穿鞋,一边问:“是晚晴派你们来辉州的吧?”
熊得文与裴战也找凳子坐下。
两人双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我与裴断袖来辉州,还担心找不着你们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熊得文嘿嘿笑道,又问:“程大人与秦大人本在镇守粮仓,如何与屠指挥使汇合的?”
程继烈一挥手,叹气道:“嗐!可别提粮仓了!那夜打起来的时候,我们的粮仓被小虎烧掉了将近一半。后来我与老秦听闻战败,倭寇接管辉州,于是,我们又点了一把火,将辉州的军粮全部烧了!狗日的小倭人,一粒米都不要想从爷爷这儿吃到!”
屠沐接着程继烈的话往下说:“祁溶被俘虏,烬风军、锦衣卫与禁军被倭寇冲散,随后粮仓又燃起大火,明显是有人故意纵火。粮仓一直烧至天亮,那一夜,将士们在粮仓悄悄集结。吃住也在废弃的粮仓里。那粮仓已经被烧毁,倭人巡逻时自会绕开。”
秦粟轻轻挠挠头,笑道:“为了掌握辉州动向,屠指挥使想在主街建个瞭望哨。我选来选去,盘下了这家客栈,便有了方才的故事。”
前户部尚书嘛,有的是办法挪银子。
熊得文问:“既已集结了三军,为何不打回去?”
程继烈问:“打哪去?”
“自然是祁都。”
熊得文觉得程继烈身为前兵部尚书,这么问多少有些不称职。
程继烈“哈”了一声,问:“小子,你可知我们三军加上伤兵,一共还剩多少人?”
熊得文预感不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程继烈。
程继烈伸出食指,做了一个“一”的手势:“不到一万。”
熊得文问:“倭寇呢?”
程继烈伸出五个手指头:“五万。”
熊得文:“……”
那打个灯笼。
众人沉默良久,都没说话。
屠沐打破安静,道:“我们之所以按兵不动,还有一个原因——我们没有带兵打仗的将领。”
的确,屠沐是锦衣卫,暗杀还成,征战杀伐不成。
程继烈身为前兵部尚书,是指挥将军打仗的人,却并非将军。
更何况此人生性冲动,逞勇斗狠,极容易出师未捷身先死。
程继烈到现在还没因为自己的冲动而丧命,多少有秦粟的功劳。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裴战身上。
裴战掰着手指头算:“不到一万呐……”
这还算什么算呐。
这点残兵若是被倭寇发现,大家一起玩完。
客栈又陷入可怕而漫长的沉默。熊得文埋头绞着衣角玩,玩着玩着突然回过味来:“番子。”
众人一起懵:“什么?”
“方才,你们之所以围了我与裴断袖,是因为你们以为我们是番子。”
熊得文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继续道:“如果锦衣卫换上倭军的战服,混在他们的队伍里杀人……那我们是不是不用打仗了?”
上兵伐谋。
要不江锁愿意将许多任务交给熊氏兄弟呢,脑子是真的灵光。
锦衣卫别的不行,暗杀却是一把好手。
若是锦衣卫混在倭寇队伍里,不论是刺杀,还是下毒,还是别的什么方法,弄死人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这个安排并非一点风险也没有。
屠沐自有一个顾虑。
如今锦衣卫剩余的兄弟们不足五千,即使是暗杀,又能杀掉多少倭寇呢?
一旦落刀,身份便有暴露的风险,锦衣卫还经得起这样的损耗吗?
可是,除了熊得文提出的谋略,似乎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三军必须尽快冲出辉州,去祁都与太子汇合。
屠沐转身,对身后一排“掌柜的”吩咐道:“暗中集结辉州城内的裁缝,会做衣服的都成。”
祁都的太子现下还待在狱中。
腰间的伤已经无碍。
他在牢里慢慢走着,铁链随着脚步发出“哗哗”的声音。
刑部大牢暗无天日,即使是白天,也暗得犹如黑夜,祁溶在牢里过得黑白颠倒。
此时正值深夜,祁溶却全无睡意。
“祁溶!有客人来探监!准备一下!”
外间传来熊得壮的声音。
这语气是正经八百的阶下囚待遇。
熊得壮的声音一反常态的凶狠,祁溶听得出,他在装。
是有人来了。
还是个不速之客。
熊得壮的小跟班赵子信唯唯诺诺端来一把圈椅,朝祁溶挤了挤眼睛,食指向上指了指天。
祁溶猜到是谁来了,勾唇而笑,不紧不慢地盘腿坐在了牢房中央。
来者身穿一身黑衣,戴着黑帽,徐徐行至牢狱前,在圈椅里坐下。
“父皇很少穿黑色,今日可是要提防着让人知道。”
祁溶淡淡询问,声音包裹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极是好听。
他还是叫着“父皇”,假装不知道卧龙殿里发生的凶案。
贤亲王取下黑色连衣帽,笑问:“皇儿看到朕,竟没有半分惊讶。”
“猜到了。”
祁溶笑着直视贤亲王,道:“父皇前来此地,是有事相求。”
无事不登三宝殿。
祁溶已经猜出了贤亲王此行的目的。
贤亲王故作镇定地一笑,身体向圈椅后靠,双手一敞,放在扶手上,道:“说来听听,朕有何事求你?”
他这个侄子,自幼便不是省油的灯。
和他打交道,需打足十二分精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