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锁以为是海修远的追兵已至,脸上骤然腾出一股杀气。
如今,她虽不能催动内力,但有惑心与小青两条毒蛇,他们休想讨到半分好处。
她微微侧身,斜睨了一眼身后人群。
咦?
怎么不是官兵,而是屯田村的村民?
江锁转身面对着这群村民。
他们提起裤腿,挽起袖子,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镰刀,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看着江锁。
他们个个身形高大,肌肉健硕,肤色黝黑,活脱脱地站了一排盛暄嘛。
为首的庄稼人手持木棒,指着江锁道:“好你个偷鸡贼!这些日子,村头隔三差五的丢鸡,竟是你这个女贼在偷!我们要将你送去官府!”
江锁这才察觉,惑心选择的这家农户是养鸡户,院前成群结队的公鸡、母鸡叽叽喳喳地乱窜。
偷鸡?
这是人干的事吗?
当然不是。
是蛇干的。
惑心最爱吃鸡。
江锁回头看了一眼惑心与小青,只见那小小的洞已被草屑覆盖,伪装得浑然天成。
若不是知道这里原先有个洞,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江锁:“……”
她头一次感受到一种有苦难言的苦涩。
她总不能将惑心和小青供出来吧。
“送她去官府!”
为首的庄稼人喝道。
其他村民一拥而上。
此时的惑心早就躲在洞里与小母蛇缠绵,才不理会洞外江锁如何水深火热。
江锁只能靠自己了。
她不得不提高声量,道:“都是自己人!”
一个村民将锄头往地上一杵,不耐烦地道:“谁他妈与你是自己人?我们谅你是个女的,不对你动手,你自己赶紧跟我们去官府走一趟!”
“的确是自己人。”
江锁扫了一眼人群,道:“你们不仅仅是这里的村民,还是烬风军的将士。我说得没错吧?”
说完,她便垂眸将双手拢在了袖里。
这是她感觉最舒服的姿势。
江锁此话一出,闹哄哄的农舍安静了下来。
七八个壮汉将江锁团团围了起来——这下更不可能让她轻易离开。
“你是谁?”
为首之人逼近江锁,沉声问道。
为首之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生得体格魁梧,人高马大。
“她便是前太傅姜宗曦的女儿姜晚晴!”
盛暄的声音从人群后头传来。
人群向后望去,分成两列排开。
“盛暄兄弟?”
为首之人向后一转,语气中压制不住兴奋。
盛暄走上前去,一拳捶向吴漠的胸口:“吴漠兄弟!”
“你不是在海老爷家做家丁?来屯田村做什么?她又怎会是姜太傅之女?当年姜府可是惨遭灭门。”
吴漠在一瞬间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且带你去见一个人。”
说话间,盛暄拉着吴漠朝牛棚走去。
其他村民道:“我们也一同前去!”
“是啊,事关烬风军,我们也去看看。”
盛暄沉吟片刻,望向江锁,寻求她的意见。
江锁点了点头,盛暄这才开口:“那兄弟们便一同前去。”
这一望,让吴漠察觉出了端倪,这个“偷鸡贼”才是主心骨,盛暄有意无意地都在征求她的意见。
即便她真是姜宗曦之女,盛暄也大可不必做到这个地位。
吴漠心道。
他挠了挠头,跟在盛暄后面来到了牛棚。
牛棚里
当众人看到左丹青的那一刻,犹如开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登时便炸开。
众人带着哭腔:
“大帅没有死!”
“大帅竟能活着从昭狱出来!莫不是我眼花了?怕不是冤魂讨债来了?”
“你快掐一掐我大腿!”
“嘶——啊哟!你轻点!”
“……”
左丹青大病初愈,本还睡着,被突如其来的喧哗声活生生吵醒。
“安、静。”
他嘶哑着喉咙,崩出两个字。
华玉山扶他坐了起来。
他僵直着身体,向众人看去。
烬风军大帅的威严还在,闹哄哄的众人骤然闭了嘴,还你推我搡地做着小动作,激动得身形颤抖。
是烬风军的好小子们!
时至今日,已是六年光阴,有的小兵已二十出头,有的千户已年逾三十。
他们的样貌有了些许变化,不变的却是迥然的目光与那顶天立地的气魄。
他们在左丹青面前站得端端正正、昂首挺胸,眼眶皆有些湿红,接受着大帅目光的检阅。
“都、是、好、样、的。”
左丹青难得动容,一字一顿地道。
六年前他被打入昭狱,自此便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他仿佛又重回金戈铁马的岁月,眼前便是他的千军万马。
“烬、风、军、还、剩、了、多、少、人?”
吴漠上前一步道:“禀大帅,屯田村与几个邻村的人数加在一起约莫一万。”
盛暄道:“除去农户,还有一万上下的烬风军在城里谋生计。所以整个落城,应能集结两万烬风军。”
两万烬风军之于二十万倭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这两万烬风军之于左丹青,却犹如星星之火,假以时日,他定能让它重整旗鼓,再呈燎原之势。
“兵、器、呢?”
众人看着手里的农具,面面相觑。
烬风军败,封号被褫夺,落城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清剿,将士们成了过街老鼠,东躲西藏。
该扔的兵器早在六年前便扔掉了。
有的将士舍不得扔掉曾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兵器,便放在了身边,如今也生了锈,蒙了尘,还不如手上的锄头镰刀顺手。
“两万没有兵器的士兵要如何出城?”
楚温良站起身来,道:“我们昨夜折腾一宿,海修远……老爷定会封锁城门,防着我们溜出城去。”
楚温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海仙仙一眼,他不喜欢海修远,故而直呼其名。
但海修远毕竟是海仙仙的父亲,所以方才冲口而出“海修远”之后,楚温良又补了一句“老爷”。
海仙仙倒并不在意,低头在怀里找东西,须臾,便掏出了一块铜牌,娇滴滴地道:“我出门时,带上了爹爹的兵符。落城守备军见了兵符,不会不放行的。”
“!!!”
楚温良将铜牌拿在手上翻过去翻过来地看,道:“真是兵符。”
江锁料想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若是海修远下令封锁城门,区区一块铜牌绝不可能撬开落城的大门。
盛暄道:“我们先派出一支百人先遣队,用兵符试探情况,若兵符管用,大部队再跟上。”
作为烬风军千户,此时此刻,他已是渐入佳境,调兵遣将,绝不含糊。
“就、按、他、说、的、办。”
“我也跟你们去!”
海仙仙道:“有我在你们手里,爹爹至少会有所忌惮,不会赶尽杀绝。”
海仙仙的眸子亮晶晶的,特别有灵气。
楚温良痴痴地看着海仙仙,料想她一定长得像她娘,不像她那个死鱼眼睛、山羊胡须的爹爹。
楚温良柔声道:“仙仙,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
海仙仙道:“我海仙仙不为人妾,不做人妃。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
吴漠也不闲着,激动得吸了吸鼻子,说:“我这就去集结村里、城里的兄弟!大家分头行动!”
折腾了一整个下午,盛暄带着百人先遣队朝西城门出发。
这百人的先遣队有的走路,有的骑驴,有的拿着镰刀锄头,有的手无寸铁。
江锁、楚温良、海仙仙一驴当先。
行至城门楼下,盛暄举起兵符,朝城楼上的守备军喊话:“兵符在此,打开城门!”
良久,城门上方未有动静。
盛暄再喊了一声:“兵符在此,打开城门!”
“嗖——”
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地射在盛暄的面前。
直吓得他胯下的驴“啊—呃—啊—呃”的一阵叫唤。
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落城守备军,将先遣队围了个严实。
正在此时,海修远从城楼上探出了头,盯着盛暄笑道:“海某人今日倒要看看,是这兵符管用,还是我这州府管用。”
楚温良与海仙仙立时对视了一眼,又开始故技重施。
楚温良拔出匕首对准海仙仙的脖子,凶神恶煞地朝海修远大声喊话:“海修远!你女儿在我手里,信不信我现在就捅穿她的脖子!”
海仙仙配合地哭了起来:“爹爹!”
“杀了她。就用你手里的匕首,捅穿她。”
海修远竟一改前夜的慌乱,气定神闲地看着楚温良和海仙仙,露出一个冷漠淡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