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之没有再跟着顾瑾之回元宝胡同。
顾瑾之只带着朱仲钧和林翊回了家。
一开始上车的时候,朱仲钧浑身难受,注意力无暇他顾,就没留意林翊。
直到了顾宅门口,下了马车,他的目光才在林翊身上扫来扫去的,带着几分探究。
林翊就笑,冲他拱手行礼。
在林翊看来,顾瑾之和朱仲钧都是小孩子。
而在朱仲钧和顾瑾之瞧来,林翊才是小年轻人。
林翊素衣木钗,有些超脱尘事的俊逸,笑容又温尔雅,是顾瑾之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人……
前世的顾瑾之,很喜欢沉默安静又干净温柔的男孩子,不逐名利,不求显达。
她一直不喜欢像朱仲钧那般钻营市侩的。
朱仲钧的表情就阴沉了几分。
他看了顾瑾之一眼。
顾瑾之笑了笑。
她领着林翊,去了老爷子的书房。
林翊则一路看这处宅子。
他也跟着师傅,到过不少的达官贵人之家。
像顾家这样的宅子,也算上等的精致。
这家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心里暗揣着。
老爷子听说顾瑾之寻了位坐堂先生,甚至都没问人家姓甚名谁,直接让画琴出来告诉顾瑾之:“老太爷说,七小姐看中的就好,不需要问他老人家。最近这几日,让七小姐不要来打扰……”
顾瑾之道是。
她就送林翊出门,顺便告诉他:“既然这样。以后铺子里就多劳烦先生了。您先请回到铺子去住,晚膳我会安排,替先生接风洗尘。”
林翊笑了笑,道谢。
顾瑾之回了内宅。将林翊的事,又说给了宋盼儿听。
正好顾延臻也在场。
他就问:“居然是个道士?”
“他自己说不是。”顾瑾之道,“尚未正式学道,只是跟着他师傅服侍了几年。不过。我考了考,医术真的很不错。但愿人也风光霁月吧……”
顾延臻就笑了笑。
宋盼儿道:“医术好就成了。一年之后就要遣了,管他人品性格如何。”
顾瑾之点点头。
她又想起替林翊接风洗尘的话,就对宋盼儿道:“娘,晚膳叫人去珍馐园,叫了几道名菜,再抬坛好酒,给先生和大哥送去吧?”
宋盼儿说好。
她喊了管事进来,让管事拿了银子去订菜。
吩咐妥当。顾瑾之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从怀里掏出从朱仲钧那边抢来的书……
既然买了。不可能只买一吧?
顾瑾之想着。就抬脚去了外院。
她知道朱仲钧无聊,无所事事晃了大半年,心里肯定烦。
他从前是个一刻也不敢松懈的人。非要时刻准备着。保持警惕,他才能安心。
如今却过得这样混沌……
他从来没说过。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可看香艳读却是不行的。
怪不得他最近不怎么粘着顾瑾之了。
顾瑾之去了外院。
朱仲钧住的厢房,在外院东花园的南边,离庐阳王府别馆的院墙近……
二月底的京师,没有江南的温暖和煦。
腊梅尚未凋谢,迎春花瑟瑟悄然点缀了枝头。
朱仲钧住的院子,正好有株迎春花的枝条婉转伸延,悬挂在墙头,半开半含苞的嫩黄娇蕊,俯仰皆是婀娜风情。
顾瑾之微微欠了欠身子,带着丫鬟葳蕤,从枝条底下钻了过来。
他这外厢房,只有两个大丫鬟贴身服侍。
并有两个小厮,两个护卫,和七八个粗使的妈妈。
看到顾瑾之来,众人忙行礼。
顾瑾之笑了笑,问他们:“王爷呢?”
其实一个小厮就道:“王爷在里屋躺着呢,说身子不舒服。”
顾瑾之微讶。
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她不等里头的丫鬟出来打帘子,自己进了里屋。
葳蕤则站在门口,和小厮说话:“外头那些枝条,怎么不砍了?路都挡住了,不能走。方才我和姑娘是钻过来的。要是夜里昏暗,王爷回来嗑着了怎么办?”
那小厮就笑着道:“姐姐不知道,并不是我们偷懒,是王爷特意吩咐,不许砍了的。小的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违了王爷的意思。您和姑娘不常来,瞧着挡路。可咱们和王爷走熟了,到了那里就知道欠欠身子……”
葳蕤还想说,要是旁人来呢?
可小厮说了是王爷亲口吩咐的,葳蕤再说下去,显得不敬重王爷。
她就没再多言,也撩起帘子进了屋子。
在里屋服侍的两个丫鬟正好出来。
看到葳蕤,彼此行礼。
顾瑾之和朱仲钧在里屋,遣了她们出来。
那两个丫鬟就笑着问葳蕤:“姐姐吃什么茶?”然后就一左一右,把葳蕤拉到了小耳房里去喝茶了。
朱仲钧向里躺着,阖眼打盹。
顾瑾之喊他,他不动。
可丫鬟们都说,王爷没睡。
顾瑾之就将手放在他身上,又问他:“怎么一回来就睡觉?是不是下午在药铺,着凉了,身上不舒服?”
药铺后面的厢房,的确挺冷的。
朱仲钧依旧不言。
“我把你的书没收了,你心里不痛快?”顾瑾之声音里有了笑。
朱仲钧就向床里面挪了挪身子,依旧背对着外头,不理睬顾瑾之。
顾瑾之脱了鞋,爬到了床上,要扳过他的身子瞧瞧。
“别吵!”朱仲钧终于不耐烦,嘀咕了一声。
顾瑾之又拉他的被子。
他的被子底下,居然是穿着衣裳。
顾瑾之道:“好好。我不吵你。既然要睡,脱了衣裳再睡。这样穿衣睡觉,起身的时候容易染了寒……”
朱仲钧又沉默了下来。
顾瑾之是来没收书的。
哪里知道,一来就看到他在睡觉。丫鬟们也在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回答。
顾瑾之见他不肯理自己,想了想自己来的目的,就开始在他枕头下翻了翻。
朱仲钧依旧没动。
枕头下没有,顾瑾之又扫了眼被子的四角。
没有明显翘起来的地方……
那么。床上没有藏书。
顾瑾之下了床,开始轻手轻脚在他的柜子里、什锦隔子的角落、顶上和底下,一一翻了个遍。
依旧没有。
然后,她爬着往床底下看。
床底下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地上又凉,顾瑾之忙起身。
她刚刚直起腰,现朱仲钧已经坐起来了。
他盘膝坐着,盯着顾瑾之。口吻生疏又冷淡。问她:“找什么?”
前世的时候。他生气也会这样问话。
那时候,顾瑾之心里就砰砰直跳。
刚刚结婚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何。对朱仲钧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害怕。或者说,心虚……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管是人品相貌还是家世。都远远配不上朱仲钧吧?
现在,这种忐忑早没了,所以他的语气不改,顾瑾之的心态却早已不同当年。
她笑着道:“找内涵读啊!我说过了,家里不能放这些东西。这种东西容易转移了小男孩的注意力。我两个弟弟都要取功名的!”
“没了!”朱仲钧道,“只有那一。”
顾瑾之都翻遍了。
她道:“既如此,不打扰你。以后不准再买进来,可知道?”
朱仲钧不理她,只是冷冷看着她。
顾瑾之不解何意,只知道他情绪不对劲。
她坐到了他的床边,认真问他:“到底怎么了?如今这世上,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心思?一把年纪了,别折腾。告诉我……”
朱仲钧的嘴角就抽了又抽。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顾瑾之的话,似一把到,插到了心里。
在这个世上,碍于皇帝的忌惮,离开京城之前,他都要装傻子。他没有朋友,家人不能亲近,他孤零零的,只有顾瑾之。
而顾瑾之……
顾瑾之有一个完整的生活,一个完整的世界。她有自己的事业,有亲人,有追求。
离开了朱仲钧,她生活不会改变什么。
而朱仲钧,现在却是这个世界的婴儿般,他需要扶着顾瑾之的手,像小孩扶着父母的手那样,蹒跚学步。
他离不得顾瑾之。
这样不对等,甚至自己处处低顾瑾之一头的处境,让朱仲钧心里很难受。
他不喜欢这样。
万一顾瑾之变心,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
失去了自己习惯掌控的生活,朱仲钧无所适从。
他努力不去想这些,顺着顾瑾之的心意,做个傻子。
如今,顾瑾之这句话,将他狠狠的刺伤。
旧痛新伤一齐涌上了心头。
他怒了起来,紧紧攥住了顾瑾之的胳膊。
“你少得意……”他道。
话尚未说完,只感觉右下腹一阵的疼痛。
他倒吸了口气,也松了手。
疼痛很烈,持续了片刻才过去。
顾瑾之错愕,问他:“是身子不舒服?哪里疼?”
朱仲钧不想理她,可肚子不争气,又是一阵疼。
他只差叫起来。
“我……我好像是阑尾炎了。”朱仲钧道。
他从前也犯过阑尾,知道这种感觉。
顾瑾之顿时脸色微变。
他这样,乃是急性阑尾炎。
中医在急性病方面的救治,非常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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