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医生对Offr还是很满意的,但她个人的诉求有一点比较特殊,和我们不是很能吻合——她希望尽可能安排在周末休息。”
“她是哪一块的?”
“皮肤科的。”
“那恐怕周末休息会对她的收入有个很大的影响,她自己清楚吗?”
“清楚的,但梁医生有家庭……”
这是间很宽敞的办公室——在医院,医生能拥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已经是地位的象征了,大小和装潢通常不会再做强求,师霁能在十六院拥有一间素雅的小办公室,已经让很多同事暗中羡慕不已,但在这个房间面前,公立医院哪怕是院长办公室也得大惭而退。它不但大,而且任何人只要有一定的品味,都可以看得出来,它的装潢所费不菲,而且很有审美。
说句实在话,像是师霁这样的美男子,坐在这种有格调的房间里,会比坐在公立医院的小办公室里更合适,他身边坐着的女人当然也是这个更好——胡悦,丑、土气、幼稚,毫无时尚品味,而现在和他商量公事的女人,精致优雅,干练中不乏一丝含蓄,唇边永远带着一缕笑意。“女人想要周全家庭和事业总是不容易的,否则梁医生也不会考虑跳槽,她在原来的医院做得不错,就是离家太远,下班到家过晚——而且医院对出勤时间卡得很死,不允许有针对个人的弹性放松。”
“听起来你好像很想签下她。”师霁不置可否。
“大家都是女孩子,能帮则帮了,再说,梁医生的简历也的确让人印象深刻。”对方冲他露出迷人微笑,师霁很熟悉她这种笑容,应该是精心练习过,知道自己怎么笑最好看。“那……我就给她回电话了?”
他没反对,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微信,当医生的就是这样,永远都有那么多人在微信里说话,不过几十分钟,未读信息就累积出了几个屏幕,女人并无不快,站起身给他添水。“这一阵子,十六院那边还顺利吗?”
“还不就是老样子。”
和师霁聊天,有时候真的考验涵养,但对方显然已经习惯了,微笑没有丝毫失色,“你那个小徒弟呢?在你组里待得还好吗?”
她举起骨瓷杯,自己呷了一口白水——在医美界很多人不喝茶、咖啡,这会让她们洁白无瑕的牙齿染色——从杯沿上方狡猾地凝睇师霁,“没被你折腾死?”
“我是那样的人吗?”师霁一边划屏幕一边说,“最近诊所这边都还行吧?”
“还行,就是您的号还是那么难拿,我看了下预约,最近三个月,恐怕你是别想休假了。”女人说,她的杏眼微微垂了一下,又抬起来。“真的不考虑收掉十六院的摊子吗,Danl?”
“怎么忽然又说起这件事了……”师霁明显漫不经心,他声音渐弱,眉毛渐渐皱起,把屏幕解锁,不再是在锁定屏幕查看微信内容。女人也就不再说了,未尽之言,化为遗憾的笑意。等师霁看完了才问,“院里又出事了?”
“嗯,我一个下属被人打了。”师霁说,手指敲着手机面,嗒嗒嗒、嗒嗒嗒,“我得回去看看,下午的预约,帮我改期,或者约给别的医生。”
听说有人被打,女人的柳眉也蹙了起来,露出关切之情,做医疗的都不怎么喜欢听到这种消息,听到师霁下半句话,眉毛越皱越紧:当然,有人来闹是很麻烦,但,这也并不是住院患者忽然出现险情的大事,也可以等下午回十六院做大查房的时候再处理。毕竟,下午这里的预约也是满的,而且私人医院,客户不好伺候,想要改约时间或是换医生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站起来送师霁走到门边,关切地说,“孩子没事吧,是马医生那边的小孩吗?没受重伤吧?”
“没什么大事。”师霁看来心情不大好,他一口气喝完水,抓过西装外套,“走了,明天见。”
女人站起来送他到门口,等师霁走远了,她脸上的笑意才渐渐地淡下来。
“Tna,进来收拾一下茶水。”她按下内线电话,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如果真是马医生那边的小医生,Danl多少会回一声嗯,怎么也不接话茬,潜意识里是在回避什么?
她有很多小动作都和师霁很像,这会儿也开始敲屏幕了,“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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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打了她又怎么样了?我就是要问,打了她又怎么样了?她和那个师霁,把我女儿的脸毁成这个样子,我就是打了她她有话说?你问问她自己,你有话说吗,嗯?有话说吗?”
才踏进住院部,就听见隐约的喧闹声,来往的医生护士包括住院病人,都对角落那间办公室关注度最高,师霁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平时见到他总要来兜两句的病人都被吓住,师医生严厉起来是真的很吓人。他大踏步走进办公室,果然,如他所料,几个当事人都在这里,被两个保安看着,张主任和某个眼熟的院领导也在,胡悦——当然也在这里,捂着脸颊默默地听着,看到他,她本能地站直了,手放下来一会儿,又捂回去,只是在指缝中冲他笑笑,情绪看起来居然还好。
“哦,正主来了!”虽然被拘束起来,但病人家属气焰不减,主闹事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从遗传学来看,应该是南小姐的父亲,跟从的几个应该都是男女方亲属,南小姐母亲也在其中,她附耳说了几句,南小姐父亲声音更放大,指着师霁就想问到脸上来,“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现在全被你毁了,你不给个说法?我女儿——我女儿——”
说到急切处,他潸然泪下,“我女儿原来也是很好看的呀!”
师霁话都不想和他多说一句,直接问张主任,“报警了吗?”
“在路上了。”张主任也是有点无语的样子,师霁度他脸色,知道警察口风恐怕不是太乐观——是闯进来闹事了,但没砸东西,也没闹太大动静,更没联系那群职业医闹,说起来,除了打胡悦一巴掌以外,并没有什么实际损失,警察来了怕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最多就是批评教育一下,连拘留怕是都很难有。
“做了检查没有?”他瞥胡悦一眼——本来就丑,被打了一巴掌更不能看了,一边脸颊肿得高高的,看起来真挺壮观。“验出来是几级伤?”
十六院本身就有司法鉴定资格,他这问得很明显了,张主任神色一动,院领导说,“小师,这——”
倒也不是就不把底层医生当人了,不过当领导的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他们的本能,师霁理都不理他,直接对张主任说,“你看她,神情恍惚、站姿歪斜,明显是失去平衡感,要考虑轻微脑震荡——被打成耳膜穿孔都不是没可能。叫人带她去做一下检查,我这边打几个电话。”
再好看的演出,没有观众也很扫兴,病人家属那边可能准备了一长串的说辞要表演,但被师霁这么一打岔,倒是个个都紧张起来——怕是之前也没想过打一巴掌能怎么样,所以打得还理直气壮,现在听这口气要闹大,自己就有点虚了。尤其是师霁说的‘要打几个电话’,更能激想象力,让人想入非非,想到‘冤狱’、‘只手遮天’之类的恐怖词语。
“哎,这……”张主任犹豫了一下,看看领导,又看看胡悦,还是叹口气,“行吧,也是该检查一下。那个,小卢,你带她去一下鉴定科——”
他把手里拿着的手机还给胡悦,师霁看了一下,上面是南小姐手术后的图片。
挺机灵的么,看来是第一时间撇清了……嗯,也是不该小看这幼犬的求生本能。
他和胡悦交换了个眼色,胡悦的眼神里有些话,她刚被人扇了一耳光,看来竟然并不委屈,也没有在哭,反而仍是很镇定,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像是反过来安慰他,示意他自己没事,那表情好像就是在说‘小事情’。
他到底有没有可能看到胡悦崩溃?师霁都忍不住开始好奇了,她是有丰富的被扇耳光经验吗?别说女孩子了,就是大男人挨了这么重的一记,回想起来怕不也要红了眼眶?
他晃了一下自己的手机,胡悦点点头,和他擦肩而过,走出办公室,过了一会,他手机微震起来,十几张照片被一一过来,师霁低下头扫了一遍,心里就有数了,他把最惨的那张照片翻出来,杵到中年男人面前,“这是你女儿修复手术以后的照片吗?”
“……是,是啊,有问题吗?就是因为你们没给她做好,才必须得去做修复手术——”中年男人本来还有点气虚,这会看到照片又愤怒起来,“你有点良心,我女儿是来美鼻,不是来毁容——”
“谁给你们做的修复手术,”师霁直接打断他,“谁给你们做的修复手术?”
这个问题问出来就有点哑火了,几个家属面面相觑,南小姐的妈妈说,“有关系吗?会这样本来就是你们没做好——”
师霁一下就笑了,“我们没做好?”
“我来猜一下事情经过吧,你女儿回去以后,你们一直对她说,鼻子做得不好看,是吧?太大了,鼻头又肥,还不如没隆鼻的时候好看,是不是?你女儿被你们说得烦躁,也是越来越犹疑,过了一个月还觉得鼻头太大,周边人也没一个说她做了变漂亮,一赌气,决定把隆鼻材料取出来,回到从前的样子,是不是?”
“上次在十六院做,花了不少钱,效果还不好,我这个医生被你们骂得很惨,号也不想挂,就不想回头来找。怎么再找医生呢?”师霁的双眼,在家属间游移,见南母低头,他一声嗤笑,看来是找到责任人了。“你就从亲戚……朋友,我猜大概是一起跳广场舞的朋友那里介绍了个医生,我想想啊,收费便宜,在美容院给你们做的手术,是不是?”
家属的头开始低下来了,南母嗫嚅着想说话,师霁不给机会,“做完了,回去鼻头黑了,给医生一看,我猜啊,医生肯定说这没什么,让你们回去休息一下,第二次打电话过去,打不通了,是吧,人都找不到了,是不是?”
“真的?”这一次是南父说话,他情不自禁问,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妻子,“他说的是真的?”
南母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低下头呜咽起来,“我女儿,我可怜的女儿……”
这样的事,做医生的看得太多,领导也都不惊异,只是唏嘘,“劝你们回去以后赶紧到正规医院看一下吧,她这个鼻子——”
行政干久了,业务不是那么熟,看看张主任,张主任摇头说,“不乐观,本身鼻部手术就可能堵塞血路,之后再渐渐形成新的侧支循环,所以再次手术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处理血路,可能是手术的时候血路都堵塞造成的坏死……她最好去别的医院面部重建那边看了,不适合再到十九层就诊,我们毕竟是做美容的嘛。”
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是把麻烦往外推,领导会心一笑,见家属分化成两边,以夫家娘家为单位互相指责,并有内讧趋势,知道医院的麻烦大概已经解决了,“行吧,那一会警察来了你们配合一下工作,那个,胡悦也受委屈了,小师你是她主管?”
师霁已经打完电话了,这会儿他社交起来,不像刚才那么桀骜,目的达到了当然没必要得罪人。“是我,也怪我们没处理好,让领导操心了。”
“哎,这你就太客气了,”领导都笑了,这种病人他见得多了。“小女孩不容易,衣服都被扯破,也是受委屈了,你让她在家休息两天好了,多安慰,多做做思想工作。那我这就——”
张主任和师霁恭送领导出门,转头警察也来了,不知是否得人打过招呼,个个虎着一张脸,不由分说把一群闹事群众拉上警车,全部运走。十九楼至此方恢复平静,师霁走到大办公室看看,胡悦也回来了,脸上包了块纱布——被打以后,几小时后,甚至是一天以后,伤口才会肿到最高,所以虽然经过处理,但伤口仍要比刚才更肿,各路人马都过来嘘寒问暖,其中不知怎么还多了个解同和。
“师主任。”看到他过来,解同和跑过来打招呼,师霁当然从来不给好脸色, “晚了,现在才到,你来干嘛?”
“我可是一接电话就跑来了。”解同和给自己喊冤,“所里也打过招呼,哪敢不把您的话当回事?这么小的事,我是刑警,直接出面也不好,您体谅一下呗。”
师霁对他不客气归不客气,但平时也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面子,但今天是例外,今天他心情特别不好。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来找我干什么?”他直接问,一点和解同和闲聊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嘛,嘿嘿嘿……”解同和果然就开始搓手了,“的确还真有那么一件事……”
他冲师霁办公室方向眨眼睛,师霁凝视他很久,这才不情愿地转身走向办公室,走了几步,心里又不得劲,转头看看大办公室,这一瞬间他鬼迷心窍,喊了一声。
“胡悦。”
那个肿了半边脸的小猪头转过来,剪影上写了个‘啊’?
“过来。”
一边走,师医生一边掏出手机,给一个熟悉的联系人了条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