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林克?林克!”
血肉模糊的面孔顶在自己的脸上,腥臭的血液沿着对方的鼻尖缓缓滑落,扯出一条细长的丝线垂落进无边的黑暗。
他一遍遍地呼喊着林克的名字,可无数的鲜血从他的体内涌出,逐渐将他自己吞噬。
无比真实的绝望和恐惧感飞速感染着林克,下一秒,一道带着璀璨银光的拳印猛地挥出。
咚!
一大堆破碎的木碎掉落在身上,彻底砸醒了林克。
睁开还有些迷迷瞪瞪的眼睛,引入眼帘的就是熟悉的天花板···上面一个陌生的大洞。
幽暗的星辰在这个破洞里闪烁,像是一群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垂危者。
林克呸了一口,吐出嘴唇上粘着的灰尘木屑,然后默默地看向在自己朝天伸出的右手。
惩奸除恶的左手代表着正义,狠狠地一巴掌就扇在右手上,谁让他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
虽然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他这个用右手开天窗的家伙。
“居然睡着了,”叹了口气,林克从床上坐了起来,挠了挠有些痒痒的头皮,“看样子这段时间的冥想还是不能完全替代睡眠的效果,以后得注意了,否则要是在关键时候控制不住睡意就完蛋了。”
想起梦里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他皱紧了眉头,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反正现在也差不多休息够了,神清气爽比盛夏跳进雪堆里都畅快,干脆也就不再睡回笼觉了,直接下床推开房门准备洗把脸。
“你这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呢?”艾希眼睛都睁不开,只是用翅膀胡乱的在空气中挥舞着,活像是个开学第一天睡懒觉的小朋友。
林克叹了口气:“做了个噩梦,看见有个满脸是血的家伙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情不自禁就给了他一拳,这不,楼顶都被我打穿了。”
艾希打了个哈欠,扑闪着翅膀从林克给她准备的豪华小床上摇摇晃晃的飞起来,把自己甩到林克的肩头,趴在上面满意地咂咂嘴:“像你这样的超凡者,梦境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简简单单的生理活动,而是一种命运的暗示。所以超凡者一般是很难做梦的,像你这样这么身临其境,还这么血腥,估计是要倒霉了。”
林克白了这个估计都还没彻底醒过来的家伙一眼,直接走出门,进入盥洗室里用双手接起一捧自来水,然后用神秘之力来个瞬间冰镇,最后痛快的往脸上一泼。
接近零度的水温瞬间让每一个毛孔都紧紧收缩,电流一样的刺激从脸部开始蔓延全身,林克直到现在才有种彻底醒过来的感觉。
而那些从他脸上溅出去的液滴,一部分直接就朝着肩膀上的艾希飞去。
一声惨叫中,艾希像是踩在弹簧上一样从林克的肩膀上飞了出去,站在不远处的柜子上满脸惊恐,好半晌之后,她才怒气冲冲地盯着林克问道:“我睡得好好的你把我带出来干嘛。”
“你是睡得好好的,而且都每天都睡了不止二十个小时。再这样下去,你的物种就得换一换了。”
“反正你也用不着我,”艾希嫌弃地抖动着身躯,将羽毛上黏附的水珠抖落,“前两天我说陪着你,是你说不用的。”
“毕竟肩膀上总是站只鸟有些怪怪的,有种街头一战,小碗一摆就可以衣食无忧的感觉。”
艾希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就你这模样,上身穿件衬衫在泼点水,有的是大叔叔愿意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
两人瞬间都沉默了,总感觉在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有某种不知名的风险。
林克干脆询问起刚才艾希说的梦话:“我刚敢说我做了个噩梦,你说这个噩梦可能是某种预兆?”
“噩梦?我怎么没印象说过什么?”
你刚才还真是在说梦话啊···
林克满脑袋黑线,扯过架子上的毛巾将脸擦干净然后放回去:“别管你刚才说了什么,你知道的关于噩梦的事情都告诉我吧。
刚才听你胡言乱语,弄得我现在心里有点莫名焦虑。”
看见林克远离了洗手池,艾希这才重新飞回他的肩膀,站稳了之后用翅膀撑着自己的腰:“你以为我不清醒就会胡言乱语吗?对于超凡者来说,越真实的梦境和现实的关联程度就越大,很有可能是即将发生,甚至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林克准备回房间初步处理一下“案发现场”的脚步停顿了:“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感觉刚才看见的那张脸,有点像麦廉。”
“麦廉?那个永恒教会的教士?”
林克点点头,情绪有些没来由的沉重。
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穿过一阵好像老旧座机突然连上线的沙沙声。
“老···哥,出事了,有···,疗养院闯···人,麦廉···血···,救我。”
啪嗒一声脆响,声音再次消失不见。
什么求救,什么血,仿佛都是他的错觉。
林克如坠冰窟,忍不住浑身一颤。
艾希不明所以,用嘴尖轻轻地敲敲林克的耳廓:“怎么了?想起什么了?”
“小白那里出事了!她在用契约的力量求救!!”
林克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拳头也咯咯作响,无止尽的后悔在心头咆哮着悲鸣。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没有一件事能够顺顺利利的做好,为什么自己要在今天晚上被小白说服回家一趟。
但偏偏是最紧急的时刻,他反而无比的冷静。
他撑着身旁的扶手,直接从二楼的走廊上跳了下来,迅速地拍着老爷子的门:“老爷子,醒醒!”
不过三两秒的时间,房门就被打开,一脸疑惑地老爷子顶着一头乱毛:“大半夜的你们小伙子年轻气盛,我一个快入土的家伙···”
“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多解释,”林克伸手示意老爷子等会儿再抱怨,一边在脑子里尝试将那根“电话线”重新连上,一边语速飞快的说明起来,“我和小白现在能够进行心灵沟通,她刚才在通过心灵向我求救!但是现在链接又中断了!”
只是一眨眼,艾希感觉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颓废,作风也着重突出一个闲散的家伙,像是撕裂了一层精心准备的皮囊,露出了里面怪物一样的真实。
和当时捏着她的脑袋告诫她时还要恐怖。
“我们先去疗养院,”老爷子粗壮的手臂直接穿过林克的腰部将他提在身侧,一个冲刺就直接撞烂了大门来到外面的街道,“你专注恢复和小白的联系,赶路的事情由我来。”
艾希不敢吱声,但也清楚这个时候不管是林克也好,老爷子也好,都势必会拿出所有的手段。
当在他们面前碍事,没有丝毫好处。
“跟着我来,我们直线过去!”
艾希从林克的身上跳了起来,二话不说直冲天际,一道蓝紫色的梦幻冰凌从她的尾羽之后拖曳而出,浮现半空,化作一块扁平的椭圆形踏板。
老爷子也不客气,一个飞身拔地而起,紧接着就是狠狠一脚蹬在冰凌上。
冰面被接触一刹时的强悍作用力蹬碎,化作漫天的粉末,但也给了老爷子第二次向着斜上方飞起的作用力。
艾希也不迟疑,展翅在二人面前滑翔,当初能从海翅鸟的手上逃回巢穴的急速让她化作月影中的蓝色弧光,一块接着一块的凝实冰面在她身后陆续呈现。
三人就这么在半空之上跳跃着,朝永恒教会疗养院的位置直线赶去。
最后花了不到寻常十分之一的时间,老爷子就带着林克重重地落在疗养院的门口,强悍的力量将工匠精心打造的浮雕地面都震碎出狰狞裂痕。
林克从老爷子身上下来,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看了老爷子一眼:“联系不上。”
“那就进去看看。”
“里面的气息很恶心,”正当两人要进去的时候,艾希飞过林克的身边提醒道,“有堕落的气息!”
“堕落之女的信徒!”林克脑海中的愤怒几乎要化作实体的火焰迸出眼眶。
老爷子眯起眼睛,停下了不过片刻的脚步立刻朝着疗养院内走去:“就算是堕落之女亲自到场,她也得给我一个说法!我的孙女,没有人可以动!”
赤红的血液在老爷子的体内奔腾,发出震慑人心的浪涛声。
汗液出现在体表的瞬间就被超高的体温蒸发,然后在空气中急速凝华,成为阵阵热腾腾的白雾。
本来就差不多接近两米高的老爷子此刻直接膨胀到接近两米三的高度,能够捏住人脸的手掌更是胀大到可以轻松捏住人首犹如捏着苹果一样的程度。
疗养院紧闭的大门没能在这种状态的老爷子手中抗住一秒,随着一声轰鸣化作遍地指头大小的碎块。
被封闭在疗养院里的白雾鱼贯而出,站在最前面的老爷子直接就淹没在这波白雾之内。
“老爷子!”
“我没事!”
一道清亮的风鸣想起,漩涡状的气流柱喷涌而出,从老爷子的嘴里飞速扩大,将所有的白雾都席卷在内,团成一座密封的气旋,而且还在不断地从身边的空气中抽取白雾。
很快,这些被气压高度压缩的白雾就化作一地的灰白液体,空气中的可视程度顿时把高不少。
至少林克现在能够看清大门之内像是墓地一样死寂的通道。
谁也不知道这些白雾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虽然老爷子本人没有从这些白雾中感觉到任何堕落的气息,但既然确定里面有堕落之女的人或者东西,这些白雾就碰不得。
老爷子很快就开始深深吸气,准备第二次清除这些白雾的时候,林克伸出了手。
对比于无法使用神秘,只能靠着身体硬来的老爷子,林克对付白雾的手段轻松得多也有效得多。
随着他手中挥洒出大量的冰雾,两团雾气相撞的位置开始疯狂地如下雪般飘落冰点,不过四五秒的样子,整条走廊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老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克,总算是意识到自己这位孙子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孩子了。
“做得比我。,”老爷子点点头表示肯定,然后一马当先的冲进走廊里。
明明没有来过疗养院几次,可他迈向通往小白所在病房的通道中时却那么的肯定果决。
林克也快步跟上,只不过在即将拐弯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
破碎的大门之后,是悄然无声的长街。
大门的轰鸣没有惊醒任何人,就好像,这附近根本没人一样。
但没时间思考太多,林克脑海中似乎有些许的闪烁飞快地划过,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转过头重新看着前方的老爷子继续赶往小白的病房。
有了冰雾开路,再多的白雾都是不值一提,两人的速度也都相当快,三十秒不到的时间,两人就已经出现在后院。
小白住着的特殊病房就在眼前,可林克一点都放松不下来。
床上,没有人,只有一条乱糟糟的,一半滑落在地上的被子。
门口,没有人,只有一朵刺眼绽放的血花,以及一具瑟缩着的尸体呆呆地保持着张望姿势对着门的方向。
林克张开了嘴,那张在噩梦中出现的面孔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可这一刻,他别说挥拳了,哪怕是一声哀鸣,都难以从僵硬的嗓子里冲出来。
他推开紧闭的房门,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冲进他的眼眶里,让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
蹲了下来,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许久许久都没有睁开眼睛。
麦廉死了?小白呢?小白也死了吗?
“死亡时间在一个小时以内,”老爷子当然认识麦廉教士,但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他只是在心头为这个帮助了他们家不少的教士默哀,手指则直接钩住麦廉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仔细观察喉咙处的致命伤,“看这伤口,三重伤势,两个都有着堕落之女信徒的恶心味道,至于第三下,是自尽?!”
“怎么可能!”林克根本想不通,以麦廉的性格,就算是挣扎到最后一刻他都不会去浪费自己的生命,哪怕遭受任何痛苦!
他说过,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尽!
“因为他需要尽快死亡,这样才能让我得到消息。”
一个充满哀恸的声音在林克的背后想起,紧绷的神经让他的本能比思考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双腿在地上盘旋而过,借势将自己转过身的同时,右手化作锋锐的白银,并指为刀,从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划而过。
等到林克反应过来视野中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堕落之女信徒的时候,手刃已经划到了他的左侧脸颊。
出手本身就是十成力道,想要停下已经是不可能的,林克只能向后靠将手离那人的位置远一点。
一连串的血珠随着银白色的指尖飞过,无声地坠落在地,破成点点碎花。
“阿列克大主教?!”
阿列克点了点头,愧疚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林克身后的麦廉冰冷的残躯,血色逐渐染上瞳孔:“永恒教会的正式人员都会在我们的圣器—辉煌天国中留下记录,辉煌天国的持有者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信息,以及一些死者死亡前的一些讯息。
麦廉确实是自杀的,他没能拦下那些堕落之女的信徒,却又被重伤难以反抗,于是决定用生命来通知我。”
“你今晚不应该和麦廉住在一起吗?”
阿列克猛地将头转向林克的位置:“你在说什么?”
林克看着他,眼里的寒意越发瘆人:“麦廉在后门等你的时候我看见他了,他说你今晚回来这里留宿。”
面对林克眼神中的质疑,阿列克丝毫没有慌张,只是更加痛苦的闭上了眼,连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我快要离开这里了,竞选已经结束了。”
“可明明···”
“已经结束了,”老爷子站起身,来到林克背后,颇有些同情的看着阿列克,“当希卡城的圣女被十二家族的人带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阿列克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显然,老爷子所说的就是他说不出口的。
沉默了片刻,他睁开眼对林克真诚的说道:“我很欣赏麦廉,虽然他天赋一般,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但至少他是一个足够善良虔诚的人。
能力可以想办法锻炼,但性格是连神明都无能为力的事。
我希望能够在离开之前说服麦廉跟着我离开希卡城,去圣城修行。
可今晚我察觉到神殿的一处关键出了些问题,所以立刻赶回。
等我接到麦廉死亡的提示时,手上的工作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根本无法中途离开。
等我赶到的时候,你们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那为什么偏偏是麦廉!为什么偏偏是麦廉!”
林克举着拳头,从紧闭的牙关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永恒教会明明有这么多人!凭什么是麦廉!凭什么!”
阿列克像是被人锤中了后脑勺,摇摇晃晃,嘴角还挂着苦涩的笑容:
“我注意到麦廉好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所以在离开的时候给他施展了一个安神的法术帮他休息。
也许就是因为我的自作多情,永恒教会的法术将这个环境中的白雾效果给驱散了,反而使得麦廉苏醒。”
林克再也忍不住了,癫狂一样的笑着,一步步的后退。
一个不注意,直接踩在地上的一根碎木条上,跌坐在地。
“哈,哈!
当好人,治病救人!让你当tmd好人!让你tmd非要来这个鬼地方当教士!
我就说你蠢!你简直就不该来这个世界上!
蠢货!蠢货!
去nmd!去nmd!!!
你就是活该!你就是活该!
烦死了!你个混蛋!!!
凭什么啊!!!!!到底凭什么啊!!!!!”
林克一遍遍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不用任何神秘之力,就这么用血肉之躯的痛苦来转移自己心里的片片剥离的情感。
拳头,血肉模糊。
内心,甚至还比不上拳头。
“够了!”老爷子提起林克的衣领,鼻腔膨胀,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双目犹如传说中的红龙之眼,好似翻滚着岩浆,“小白还在呢!你想要让她变成和麦廉一个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