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张氏也不是没脾气的人, 她在青州跟族里妯娌斗起来的时候,那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母老虎, 这厢小娘子说要抹脖子,这下她又惊又惧,对丈夫一通打骂之后连儿子们都没放过, 骂到最后她双手捶打着胸哭喊道:“你们要是把她折磨没了, 我也不活了。”
闻言,宋家男人们默然,宋小五也默。
她都忘了, 把她娘惹毛了,张牙舞爪起来, 也是挺厉害的。
这下别说宋家几个男人不敢惹她,她也不敢, 吃完早膳默默地退了下去,把地方留给了宋家的大小萝卜条们消受。
宋爹哀怨地瞥了小娘子离开的身影,嘴里狼狈地道,“是是是, 是我们的不是, 以后不会再烦她了,你只管放心。”
“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你哪次听进去过?”宋张氏不依不饶, 说过丈夫, 又对着儿郎们哭道了起来, “尤其是你们, 在青州的时候,妹妹节衣缩食,就为的把银钱省下来给你们念书,给你们以后成家用,可你们是怎么对她的?你们太没良心了,老天爷啊,我生的究竟是什么儿子啊……”
说着又是拍胸不止,一脸快要气得昏过去了的样子。
宋张氏这一手是从宋家族里最会哭喊骂人的一个婶娘手里学到的,她以前还没在自家家里人面前施展过,这是头一次,宋家人目瞪口呆之后更是心有余悸,就是受母亲宠爱的小四郎也是缩着脑袋,在心里暗暗誓以后绝不惹他娘,还有妹妹。
之后宋韧规规矩矩去衙门了,临走之前还有礼地朝娘子施了一礼,道了一别,受到了他娘子的两个白眼,宋家的儿郎们则是老老实实地帮着母亲打扫院子,清理厨房,劈柴打水更是不在话下,勤快老实得不像是刚刚见过当朝天子的秀才爷。
宋张氏这才满意了一点。
等去了小娘子屋里,她抱着心肝儿道:“娘帮你收拾过他们了,你不要管他们,他们以后要是再烦你,我下次绝不放过他们。”
这次还是手下留情了?宋小五推开她娘,清了清喉咙,点了点头。
为表谢意,她握了握母亲的手,朝她笑了一下。
宋张氏看着女儿那张嫣然一笑就跟天放了奇彩一样的脸,一下就又把女儿抱到了怀里,抱着她的头道:“儿啊,你别长大了好不好?”
宋小五一时没听明白。
“你要是大了,嫁出去了,叫娘在这个家怎么活啊?”
宋小五哭笑不得,用力把自己的头从她娘怀里拔*了出来,抬头跟她道:“我不嫁。”
“啊?”张氏愣了。
“我不嫁,”宋小五抄起了桌上的帐本,牵着她的手出门往堂屋走,道:“我因你留在这个家里,我陪你一辈子。”
宋张氏被她一说,眼泪又冲出了眼眶,走了好几步后她擦着泪道:“娘知道你的心意,娘知道……”
说着又是眼泪滚滚而下,过了好一会儿,快走到堂屋了,她才忍着泪道:“可娘也希望你有自己的丈夫,疼你宠爱你,有自己的骨肉,能把他们亲手抱到怀里,就跟娘当初亲手抱着你舍不得撒手,一刻都不愿意分离一样。”
宋小五摇摇头,没再说话。
她知道母亲的心意。
但她留在宋家就足够了,她上辈子已经过够足够惊心动魄、波云诡谲的日子,这辈子,她只想过一点相对平静点的生活,给生她爱她护她的母亲养老送终,当是了偿她这一世与她的缘份。
宋小五牵着哭泣的母亲进了堂屋,不远处的厨房门外,正在做着事的四郎苦着脸跟身边的三郎道:“娘都哭了。”
三郎冷脸看着他:“知道厉害了吧?这还是只是把妹妹烦死了,你以后在外头出了事,给家里惹了祸,让人知道了妹妹,那就不是娘哭的事了,到时候家破了散了,那就都是你的错!”
四郎被吓得直挠头,说话都急了,“我不是说了我会改吗?三郎你怎么老吓我?”
三郎毫不退却,打了下他的头冷哼了一声:“吃了亏都不长记性的东西,你叫我怎么信你?”
说着他就抬着择好了的青菜往水井那边走。
四郎抬着他那簸箕跟了过去,“我真的长记性了,你没看那天秀林宴上我谁都没多看吗?一步都没有离你们,也没有跟那些人说话吗?”
“你那是不认识他们,认识了你会不说?”最了解四郎的莫过于与他一胎落地,同出同进同一张床睡着长大的三郎,“你会不粘上去?”
四郎又挠起了头,过了一会等到了井边,他先于三郎一步拉了水桶打水,扭头跟三郎道:“三郎哥,你看着我一点,我有时候是挺傻的,有些事我就闹不明白,没你们那么聪明。”
三郎也知道他就是个只会念书的,人情世故教一百遍,他也只会按着他自己的心意来,看不明白别人,他也早死心了,闻言点头道:“那还能怎么办?怎不能教你害了这个家吧?”
好在四郎还知道怕。
妹妹说过些年等四郎长大了成亲了当父亲了那根筋会长起来,可能会好点,但现在就只能这样了,让他边吃教训边长大,但家里人必须盯着点,不能让他犯那种把全家都搭上去的大错。
他身为四郎的同胎兄弟,责无旁贷,只能由他来管这个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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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堂屋内,宋小五跟她娘在说事。
大郎的亲事,得开始提了。
他们秀林宴回来,那上面的意思是等着这段时日里都呆在家里听旨,圣上对他们有所安排。
这段日子不知道是多久,但大郎那边得去跟应家交手了。
但谈到亲事的话,宋家现在的底气就不足了,他们家现在所有的钱财加一块都只够大郎娶个差不多门当户对的女儿,娶应家那家世家大族的,那可是远远不够了。
大郎娶人家,可谓是应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句话,且这天鹅肉还让他吃到嘴里了,得娶回来。
宋家家底哪够?
就是替他们打点官途都不够。
现在还不知道这四个会不会都被授命,但至少小四郎为官是跑不脱的,要是只有他一人,兴全家之力还能把他撑起来,要是四个一起来,宋小五觉得宋爹可能得愁得拔光身上的头胡须。
这就是穷人为官的难处了,没有家族家底支撑,往往很难升上去的主要原因,这四处打点要钱,跟同僚交际讨好上官要钱,跟同等地位之人攀比要钱,命不好的底下还有一堆看他升官财了等着要好处的亲戚,四处都是要他的钱要他的命,这官怎么升?
这要升的话,命好的娶个来头大的娘子靠岳父提携,把自己卖给岳父家;要么利用职权拼命地贪,贪到出事或者高升的那一天。
当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方方面面层层次次都是问题。
宋家现在的问题,那也是大着呢。
他们家大郎要是不把自己卖给岳父家的话,那他们家得拿出诚意来,至少聘礼这一块,不能让大郎在应家失了底气。
聘礼是大头,成亲做酒这些就不算了,还有一个大头就是紧接着可能被授官后需要用到的银钱。
这要是被派到地方上去了,家里少不得要拿出个几百两,现在家里头拢共就一千出头一点的银子。
宋小五这次就提了这两点,宋张氏听完,整个人都呆了。
她呆呆地看着外面正满身大汗,打着赤膊跟二郎劈柴的大儿子,看了好一会儿她回过头,抹了把眼睛,道:“娘现在写信回青州去借,来得及吗?你师祖那边不是有相熟的走镖的镖局?托他们带个信,我现在就去写。”
“你要找大姨二姨借?”
宋张氏点头,站起来就要去拿搁在堂屋案板上的笔墨纸砚。
“来不及。”而且大姨二姨也就是小门小户,就是借也顶多只借出个一两百两银来。
“啊?”张氏回头看女儿,眼睛红得满是血丝。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回来坐。”
张氏坐了回去。
宋小五跟她娘道:“借是要借的……”
“小五,你说把宅子卖了够不?”在想着办法的宋张氏打断了她,眼睛看向了家中各处。
宋小五着实被她娘这句话狠狠憋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道:“不能,这处宅子是要拿给大郎他们娶亲的。”
这也是条件之一,要不媳妇娶回来了,让她住哪?跟他们挤在一幢四五间屋的小房子里?这能不能装得下她带来的陪嫁嫁妆和下人都不一定。
“这该怎么办啊?”宋张氏着实慌了。
“要借的话,找银庄借是条路。”宋爹去贪是来不及了,而且没法贪,这都是要面圣的人了,这时候手脚还是干净点好,拿谁的银子都是以后要帮人办事的,这情况不明朗之前,拿的钱都是烫手钱。
“银庄?”
“当铺。”
“我们家有什么可以当的啊?除了……”宋张氏又看他们家的宅子了。
宋小五点了头,接着她的话接下去道:“宅子可以拿出去押着借点,不过得找个口风紧的,这得打听打听,也得看爹的意思,不过这是下下之策,到时候再说。”
除非万不得已,押宅子这一条宋小五是不想成行的,要不传出去了是挺丢人的,押宅子娶媳妇,够外面的人笑话宋家十年的了。
“还有得劳烦师祖出面,帮着从师伯他们处再借点……”这个是宋小五目前觉得最可行的,师伯们已经帮过他们家很多忙,算是绑在一起了,再欠点人情以后加起来还也一样,左右都是要还的。
宋小五知道她娘没办法,宋爹那边这段时日也是心力交瘁,再为钱财操心,她怕他喘不过气来,她闲在家里,没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了。
“师祖那边等会我就会去跟他说,现在我跟你通个气,爹那等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说。”宋小五一句接一句道。
宋张氏只有点头不已。
“师伯他们那边应该会不吝啬钱财,但具体数目,得师祖去问过,家里现在的情况也不能瞒他们,你说呢?”宋小五问她。
大方面,尤其是名声脸面这些的事,她不拿这个家的主,还是得她父母定。
“是了,是了。”这时候张氏只知道点头了。
“说清楚了也好,师伯们在京多年也是经营了些年头,钱财方面就是自家不宽裕,借钱也比我们家来得有门路,”那几个师伯宋小五见过礼,都还算不错,再说这能惦记着师恩要还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宋家欠他们人情欠的也应该,“我的意思是,能走他们的门路就走他们的,你说呢?”
“是了,是了,都听你的。”张氏现在唯小女儿马是瞻。
这是宋小五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现在宋家需要钱救急,去信去宋家家族那边借钱是来不及了。再说宋家那边暂时最好是能不搭上就别搭上,对于那边的家族,宋小五只对她祖母有责任,对几家与他们家来往还算好的人家有好感,还有大郎他们来燕都走前送过钱的那些人家的礼他们家也还记着,这些都是以后宋家要是达了会还的,至于以主家为的那些跟宋家为难的人家,还是不碰为好,远着点更是能省事,要不一窝蜂涌上来,是恩是仇都一视同仁,这成什么样子了?
“我们家就眼前的这点小问题,过个几年就好了,你就别担心了。”缓过这几年,把眼前的困难打倒,宋家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宋小五太冷静平静,宋张氏看着如磐石一样稳定坚固的小娘子,这慌乱的心渐渐也平静了下来,她牵了女儿的手,“娘跟你一道去找师祖说。”
“好。”宋小五点头。
她喜欢她母亲这个样。
或者说,她喜欢直面问题,而不是逃避把问题抛给别人去解决的人。
天塌下来是有高个子顶着,可高个子要是没顶住被砸死了,矮个儿的又能逃到哪去呢?
只有弱者,才会等着别人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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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公那边很快就答应了母女的相请,说着就要穿戴出门去找他的那几个学生,不过这事还等得弟子回来拿最终的主意,他也按捺了下来,就等宋韧回来。
宋韧归家,羞愧于老先生对他的操心,道明日中午他就回家,与先生一道去这几个师兄家拜访。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宋韧第二日跟着他先生出去走了一趟,下午回来,怀里捂了一万两的银票,他把银票交到娘子手里,跟母女俩道:“这是几个师兄家把家底都拿出来了,还管各家亲戚家借了些凑出了这个数给我,娘子,这是帐薄,你拿着,哪家欠多少我都写道清楚了。”
他说着这时歇了好一会儿了还是满头大汗,秦公坐在位也是一身汗,宋小五端着茶站他身边喂了几次才喂了半碗水,老人家这次是真累着了。
“说了还给我们家凑个五千两出来,就在那备着,回头要是要就去拿就是。”宋韧说完,朝他的先生作揖一揖到底,“师恩恩重如山啊!”
秦公笑着摇头,“你啊你,没有的事,不要挂在心上,你只管你以后还了你这几个师兄的情就是,先生于你,不分你我。”
他这次带弟子出去讨到了足够多的银钱,算是心满意足,也算是放下一颗心了。
宋小五见事情这么顺利,也算是松了口气。
于宋家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不过这事没出一天,在宋爹这日面圣的当日,小鬼就找上门来了,在后院找到她就把一叠银票往她手里塞,宋小五皱眉看他没有接,把他急得把银票往地上狠狠一扔:“用别人的都不用我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