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师不是师出无名之辈, 他师祖以前跟过开国太帝打过江山,后来回山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俗, 刘天师这次出山还真是为着造福百姓来的, 但他学艺不精, 见过妖女之后, 他已分不清正义邪恶。
这几天他卜的卦,一是为那德王妃, 二是为自己, 说来也奇怪,这两天卜的卦像里,德王妃生门, 德王在生门,周承世子在生门,朝廷有几个被他算过的大人也在生门, 而他的也在其中……
他们同在一片渐渐亮的星图当中。
德王来了也不带着世子走,等着见人,刘天师刘玄还是出面见了他, 想邀他入内详谈,但他身边都是皇帝的人,有些话还不方便当着他面与德王说, 连态也不好与德王表, 是以只是当着德王摸摸世子的头, 朝德王揖了一礼, 送他出门。
刘天师对德王世子颇有好感,他还没入宫就说德王世子是百年难得一出的福星,就这句话,让德王一直在斟酌其中的意思,尤其刘天师所说的福星是辅星,是助帝王星而来的,这让德王对这个针对他王妃来的天师很是不喜,但也不到厌恶透顶的地步。
他这天来接了周承回去,岳父也在,德王与宋韧道:“暂时杀不了他。”
他一出面就被人齐齐包围,大有他敢动手这些护卫就先动手之势,由此也看得出此人的份量。
宋韧沉思不语。
这横空出世的天师大有来头,他就怕这人借着名头向天下宣告他女儿是妖女,一旦事情不受控制,到时候就不是朝廷掌管着他女儿的生死了,而是天下人想让她死,而那时小五就是神仙也难以存活。
“儿,你们现在就是把晏城拱手相让,”宋韧转向女儿,“他们也未必会放你一马。”
被母亲揽在怀里的周承咬着牙,牙齿被他咬得咯噔作响,他小脸凶狠,被那些想让他母妃死的人气得浑身抖。
这次陈相一派出手,就从德王父子身上入手,先召了周承进去夸奖,道他是大周福星福将,宋小五对此猜测皇帝此举应该有跟他王叔示好之意,留儿去母是自古以来很多男人爱干的事,祖祖辈辈都使过这手段,后来人做来也不羞愧。
但她不是这个世道的女人,小鬼也不是这个世道的男人。
宋小五没回父亲的话,而是看向德王:“你我之间,不算我肚中的孩子,谁重谁轻?”
“你重。”
宋小五朝他一笑,又道了一句:“再想想。”
“你。”德王低头,把脸碰向了世子紧紧抓着母亲胳膊处的手。
周承碰到他冰冷的脸,抽噎了一声,张开双手朝他父王身上爬去,德王抱住了他,父子俩又像是回到了去年德王妃远离他们而去的那一刻。
“爹,”既然她重要,宋小五也就不怕后面的事。小鬼不犹豫,是一切成功的基础,“陈派的人你心里有数没有?我是说,哪些该留,哪些该杀你可有数,可能做得了这个主?”
宋韧眯眼看向他女儿。
“就这几天罢……”宋小五看向了小鬼怀里的世子,这个儿子她是亏欠甚多,从他出来她就让他长了一张忧郁的脸,她不是个好母亲,如今想弥补了,却还是让他身陷阴谋当中,他刚被养出来的一点安全感又被那些算计他们的人毁了。
宋小五又把他抱了回来,拦了他的耳,跟宋爹道:“陈相一死,皇帝那你不用担心,召康会处理,但陈相的人马,就得你们来了。”
宋韧眉头紧锁,看向她,又转头看向了女婿,见女婿朝他点头,就知道这事他们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便道:“几日?”
德王看向了他王妃。
他知道陈相府有她的人。
“三日?”宋小五略偏了下头。
“可。”宋韧起身,“爹还有事,先走了。”
事情紧急,他得找各方的人说话。
宋韧走后,宋小五松开了儿子的耳,低头在一脸愤怒的世子脸上亲了一口,跟他道:“等你长大,就由你护着父王母妃与弟弟妹妹,可行?”
“他们该死!”世子怒吼。
“是啊。”宋小五抱着他,心想杀戮要是能换来一段让他好好成长的安宁,那她愿意满手血腥。
她会竭尽她所有的一切来弥补他。
她抱着儿子看向了德王,德王过来亲她的,淡淡道:“我晚上就去找老堂兄。”
“好,我等会去备点礼,你带着去,不要空手。”
还当是寻常走亲戚?也就小辫子在这种时候还有这个闲心了,德王笑了起来,“行。”
这天晚上德王夜间秘密去找南阳王谈话,皇宫里皇后也接到了一道口信,听罢,皇后在歇了灯的凤宫靠着床头躺了一夜。
三日后,刚解禁上朝不久的当朝丞相陈光仲被小妾刺死在了屋中,当天顺天府来人,当天就借着小妾刺杀之事摸出了陈相接受巨贿的惊天大案。
陈相之女珍妃在当日莫名暴毙在了皇宫。
皇帝到当天晚上才知道陈光仲之死,他所有明中暗里传信的人都被神秘人士堵在了宫门外,到当天晚上这些人全部消失,信才送到宫中。
在宫中已知道珍妃之死的皇帝震怒,派了守卫将军带着大批禁卫军前去德王府请德王入宫,德王当夜就被请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宗室大半人马,周家皇室老的牵着小的,六十余人浩浩荡荡跟在德王身后,被持抢握刀的禁卫军请进了皇宫。
皇帝知道宗室来了一大半人,连周岁小儿也在襁褓当中被人抱着而来,人还未至跟前,他就被气得呛出了几口血。
末了,这些人只有德王被请了进去。
德王这次见皇帝,比任何一次都要焦躁,他现在就像一个拥有宝库完全舍不得把珍宝让出去的守财奴,对一切打他珍宝主意的人有着不受控制的杀心,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小辈,他的大侄子。
“你盯着我也没用,”德王进了正德宫,跟皇帝一道站在了奉着先帝牌位的牌桌前,看着牌位道:“你盯着我,我想做的还是能做到,你知道为何吗?”
他没等燕帝说话,“因我比你更得人心,你知道我为何比你更得人心吗?那是因我明知伸手就可得皇位,可我还是选了远离它。”
“你到如今还是没学会分寸,再好的命也要被你糟蹋完了。”德王上前拿香,给先帝上了香,跪下给先帝磕了头,“哥哥,您没给他上完的课,召康已悉数授完。”
他起身后要走,眼睛腥红的燕帝拉住了他,“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想逼死她!”
“可你给了我这个意思,”德王甩掉他的手,“那就是你的意思。”
他走到了门口,燕帝见他走得毫不犹豫,笑了起来,道:“王叔,你跟朕示威完就这样甩手就走?你就是这样代先帝跟朕授的课的?逼你侄媳妇杀死你侄孙子的亲母,带着宗室来跟朕耀武扬威?这就是你代父皇跟我授的业?”
“那你看明白了吗?”德王侧头,“谁都不要你。”
这次德王头也不回地走了,半路他碰到了迎面而来的皇后,皇后见到他跟他欠了欠身,退到一步等着他走。
德王本来往前走着,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掉头走到了皇后面前,问她道:“你要去找他?”
易皇后朝福了福身,垂眼看着地上淡道:“正是。”
“周恭呢?”
“睡着了。”皇后听他提到儿子,抬起了眼,朝王叔一笑:“妾身正是为恭儿他们去寻圣上,他们是圣上的儿子,他们担忧着他们的父皇,妾身为他们去看看圣上。”
她曾经想过要皇帝有何用?最终护着自己的,护着儿子是她,但她也知道皇帝要是死了,流泪流得最凶的是他们的儿子,还有她。
她跟皇帝没有白之情,但有结之盟,皇后曾以为她能背后毫不眨眼把刀插向他绝不后悔,但事到如今她方明白她再如何,也成不了那不择手段之人。
她会提着刀砍向他,但会一边砍一边哭,虚伪恶心又不受自控。
“去罢。”德王点头,不再与她交谈,重提了脚。
“王叔?”皇后喊住了他。
“嗯?”
“你们不打进来?”
“不打。”
“不怕他秋后算帐?”
“不怕,”德王回头看着侄媳妇,目光柔和,“侄媳妇,你是我们老周家的好媳妇,我们不为难你,你也别让他为难了你,他不知你的好的话,你回来找我们,我们不认他,但认你跟你的孩子。”
皇后觉得这个小王叔可真傻,他都视皇宫如无人之境出入自如了,那个总想着要把欺负自己的人都踩到脚下的圣上又怎么可能不会报复?
皇后朝德王微笑,眼泪从眼眶中掉了出来,朝他欠身:“妾身知道了。”
原来她就是被皇帝抛弃也有栖身之地,如此就好,她就更知道要怎么做了,皇后转过身,抬起了脑袋,朝那个站在门口,喘着气脸色阴晴不定看着她的燕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