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随着殿门开启, 殿外的情形才落入众人眼中。
说是尸横遍野都不为过,而这些人之前还在与人厮杀,现在却都变成了死物, 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衬着远方出来的厮杀声, 格外渗人。
而就在殿前空地的另一侧,站着一个人形方阵。
他们人数并不多, 约莫有三四十人, 这些人身穿黑衣黑甲,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若不是方阵突兀,恐怕还没人能主意到他们。
他们六人一排, 一共五列, 最前方一排是手持着长盾的盾手, 其两侧是左手持盾右手握刀的刀手,中间是火/枪手和长/枪手, 手持着火绳枪的火/枪手站了三排, 再是最后一列的长/枪手。
“是火绳枪?”康平帝惊疑道。
薄春山顿了下, 有些无奈道:“算是吧。”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从一侧的宫门处杀来一队铠甲杂乱的叛军, 他们由一个头戴红翎兜鍪的将士带着。
对方看见立在殿前的康平帝, 面露一丝喜色,也没多想就带着人冲了过来。
当其冲就是那个黑色的方阵。
战斗在顷刻爆,随着叛军往这里冲来,那个黑色方阵已然变好队形,盾手在前, 其他人各就其位。
方阵并没有站着不动,而是迎面而上,他们稳健有力地往前走着,随之而来的是枪声。
一排射罢后退,二排推进,二排射罢后退,三排推进。与此同时,还有长/枪手和刀手趁乱补刀,所以三排两轮还没射完,这为数有百十人的叛军已然倒地,临死之前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何等让人震撼的作战方式!
何等犀利的配合!
这让人们不禁想起曾经看见的农耕场面,就像那收割小麦一般,直接推就过去了。
之前殿外的动静,早已惊动了以蒋有先为的七八个忠于康平帝的大臣,他们并未受到看管,听见动静就出来了,正好看见外面这一幕,惊骇得头皮麻,浑身战栗不止。
这其中有一人,姓陈,是工部的一个郎中,此人平时就是个性格木讷的,此时却像疯了一样,一边浑身打着战栗,一边双目光地看着那些黑甲士兵手中的火绳枪。
“这不是火绳枪,并未看见明火……可没有明火,是如何点燃其中填充的火药,难道是用火石?普通的火绳枪只能打一枪,就必须填充火药,为何这些火绳枪竟然可以打出两?”
“这不是火绳枪,是燧枪。”薄春山没忍住说了一句。
“燧枪?是如何才能解决精准地点燃火药,还有这枪为何能打出两枪……”
眼见这位陈郎中抓住自己就不丢,有无数个为何要问,薄春山顿时后悔自己多嘴了,他忙道:“这位大人,叛军还未除,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说的对,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
可即使没有这位陈郎中的‘提醒’,众人也见识到了这火/枪的神奇之处。
火绳枪之所以在大晋没有普及,便是因为它使用起来极其不方便,不光使用者要随身大量携带火药和明火,每用一次还要进行填充火药,再加上枪管对钢铁的要求极高,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炸膛。
而且这些东西不能见水,一旦见水就等于废了,还有士兵若是使用火绳枪,在填充火药时便丧失了武力,容易被敌军偷袭,所以一直都没有在军中大量普及,军中作战还是以冷兵器为主。
可这一次,这不过是三十来人的方阵作战方式,却给人们打开了新世界。
原来还有这种作战方式!
盾手、刀手且不提,军中很多战法都与阵型有关,这三排一阵的火/枪手队形才是精髓,三排交替射击,即可保证火力不断,又能给其他人争取填充弹药的时间。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阵不散,这就是一个移动的床弩。
而且杀伤力比床弩更大,更灵活多变。
还有后面那些长/枪手,火/枪没打死的人,他们□□一出从后补刀,敌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人就没了。
大杀器!
大杀器啊!
“这样的队伍你弄进来了几支?”康平帝略显有些激动道。
薄春山挠了挠后脑勺,道:“臣无能,只有一千人。”
一千人?一千人如果都是这种杀伤力,足够将宫里所有叛军推平了,哪怕安国公纠集了两万叛军在这里,也不足为惧。
至此,康平帝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虽说薄春山说过兵力不用他愁,只要他们安排得当,就是关门打狗。可他却一直不安,他能放心用的队伍不过一支,而这些人不光要平定皇宫里的叛军,还有皇城、外城、城外,若不是薄春山说……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队奇兵。
他到底藏得有多深?
康平帝目光复杂起来:“火力可是足够用。”
薄春山胸口一拍,道:“陛下放心,绝对充足。”
“那你下去安排吧,朕本以为这一次宫里会死伤惨重,如果添了这么一支奇兵,说不定叛乱很快就会结束。”
薄春山点点头,便转身下去安排了。
在背过身的同时,他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苦恼之色,不过这些情绪并没有影响他太久,他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振作起来。
突然出现在皇宫里那一个个黑色方阵,简直就像行走的攻城弩。
他们每出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叛军就会被迅速剿灭,而与叛军交战的真正的禁军士兵们则都松了口气。
不是他们没用,而是实在是敌众我寡,能支撑着他们和叛军交战的,不过是一口忠君报国之气。
没想到援兵这么快就来了,还这么犀利。
接下来他们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了,只用跟在那黑色方阵一旁,遇到叛军先去叫阵,若是冥顽不灵不愿投降,他们就面露同情之色的去到一旁,叛军以为他们是故意耍人,正想大怒冲过来,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若是碰到那种被打散的残军败将,愿意投降的,他们就先去把人给绑起来。
总之,黑色方阵只用推推推,他们在一旁干些杂活就行了。
明明该是悲壮的与叛军殊死搏斗,竟被他们弄出了几分轻松之意,倒是让人想不到。
当然,其中也碰到过意外,叛军携带了大量□□而来,一通乱射之后,禁军士兵们多数都受了伤,可那黑色方阵倒好,直接躲在了长盾之后。
他们通过长盾夹缝之间都能射击,所以□□也无用,跑得快就能跑,跑不快就把命留下。
安国公就是跑掉的那一个。
正确来说,他已经跑了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在谨身殿门前被袭击,对方火力太猛,他带的人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他反应够快,拿了尸体当盾牌让手下护着跑了,也是对方根本没想追击他们,说不定那一次他就把命丢了。
好不容易汇集了一波自己人,谁知又碰到一个黑色方阵,那一次他们的人被打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跟着他溃散而逃。
连着两次倒霉,让安国公既觉得惊骇不已,但也算摸清楚了对方的作战模式,那些黑甲人并不追击溃逃之人,只要你跑得够快。
这才有第三次,安国公壮着胆子纠集了一群残兵败将,甚至凑足了一批弓箭手而来,却没想到这一次并没比前两次好到哪儿去。
也是他们没防备人家躲在盾牌后都能射击,本来见把那些黑甲士兵射得躲在盾牌后,安国公觉得十分痛快,算是报了之前自己溃逃之狼狈,万万没想到人家还能这么玩。
弓箭手当其冲。
等弓箭手死完,他们也完犊子了,等着被收割。
这一次安国公同样跑了,他觉得不行了,必须再调兵,从宫外调兵!此时他已经不想去想自己死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这次若是弄不好,他的命要葬送。
本来调兵是不用他亲自去的,但安国公也不知是被打得胆寒了,还是怎么,竟自己带着残兵往西华门跑去。
眼见西华门已在望,安国公还来不及露出笑容,就见着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比他方才见过的所有黑色方阵更大的黑色方阵。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想转头,谁知转头身后也行来一个黑色方阵。
“老爷子身体倒是好,你这么跑来来去不要紧,累得我们在你背后追就不地道了吧?”
见僖皇贵妃坚持要留在聚星阁,顾玉汝只能让人去安排。
很快就来了几个丫鬟,她们来的同时还带来了炭火,有了炭火屋里就暖和多了,再把风炉点燃烧上热水。
一杯热茶下肚,两个女人都舒服了不少。
由于要开着窗户,所以屋里就算暖和也有限,两人裹着厚厚的披风,怀里再揣个汤婆子,就这么坐了大半夜。
直到东方泛起第一抹灰白色的晨曦,皇宫的方向不见火光,反而变成了由淡灰色的浓雾笼罩。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宫里的报信人终于来了。
“陛下……陛下赢了,陛下安,薄大人安,太子也安。”
经过了一夜的厮杀,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血腥味之下,那些叛军出现后就躲进角落里的宫人们都出现了,正伙同禁军士兵们清理尸体。
整个皇宫也就后宫稍微干净些,但也是有数的几个宫殿。皇后的宫前,还有僖皇贵妃的春禧宫都不干净。尤其是春禧宫,昨晚被叛军闯入,只可惜人去楼空,只留了几个宫人,都被恼羞成怒的叛军杀了。
死的人多,被俘虏的人更多。
安国公不光其本人被俘,他的三个儿子也俱都被俘虏了,倒是潘皇后还算硬气,在知道父亲动宫变失败后,就将自己吊死在了宫里。
此时刚被清理出来的乾清宫,薄春山正站在殿门外号施令,让人带着被他们俘虏的那些王公大臣们,去召宫外那些领兵的将领们入宫。
安国公是败了,但是暗中与他勾结的人不少,他输是输在太过自信,以为靠带进宫的那些兵力就足够拿下皇宫,却未曾想到他想关门打狗,反而被人当狗打了。
现在跑进屋里来的狗是被打了,但屋外还有狗的同伙,如何处置屋外的狗又能够不受伤,这需要智慧。
薄春山解决的办法十分简单粗暴,先弄清楚对方是身份,再看看他没有三亲六眷在宫里。
如果有,那就更好,就让人拉着他家的亲眷去强召,没有亲眷就带着上峰或者老师,总之有关系且可以威胁到对方的人都可以拉上。
安国公为了能顺利在宫变之后拿下群臣,所以才选在昨天宫里摆宴时动手,却万万没想到会便宜薄春山。
当然,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所以薄春山还有一计后手。
……
天方破晓,城北和城西的劳力们揉着眼睛从家中出来,正要开始一天的劳作。
虽然今天才初二,但像他们这样的人怎可能一直在家里闲着,过年嘛,两天也就够了。
他们的家多数都在附近,平时依靠着这条秦淮河为生。
世人提及秦淮河,总会想到青楼画舫勾栏妓/女,殊不知靠着这条秦淮河吃饭的平民更多。
两条秦淮河虽是一条河,但一个在前半段,一个在后半段,而秦淮河平时也担负着整个应天所有物资的运输,若是哪天秦淮河不动了,整个应天城的人都没饭吃,这些劳力们就是靠着在码头上卖卖苦力换口饭吃。
可今日也是奇了怪,河上竟不见货船,反而出现了很多奇怪的船只。
那些船只与普通的民船不大一样,若是见过战船的人便知晓,这是小型战船。不过百姓们虽不认识船是什么船,但认识船上悬挂的旗子,和船上之人所穿的衣裳。
是东南洋水师的旗子,也是朝廷的官兵。
这些船每一艘的船头上,都立着一口巨大的铁制大炮,炮口就正对着正前方,看起来十分吓人。
再往前看去,河面上密密麻麻都是这种船。
这些船聚集在定淮门、清凉门、石头门、三山门,甚至聚宝门前,船头的炮口对着外城的城墙。
城墙上守着城门的兵卒们脸色极为难看。
而随着这一切,关于安国公及皇后一系谋逆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应天城。
……
就靠着城外水师兵临城下,城内拉着对方家眷亲友恩威并施,薄春山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将应天城控制权收入掌握之中。
不,应该是康平帝的手中。
东南洋水师才是薄春山手里的奇兵,这也是他早就跟康平帝商量好的,水师就驻扎在崇明岛,从崇明岛走水路到应天,跑快点半天就能到。
临近黄昏时,薄春山眼见没什么事了,就打算出宫回去了。
“爱卿要回府了?也是,忙了一天,朕也该命人去接皇贵妃回宫了。”
康平帝的神色与平时别无不同,可薄春山却嗅出了一丝异常。
他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苦笑。
这下真是暴露了,让你出风头,让你出风头!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我晚了,晚是因为答应你们今天把这事搞结束,所以这章挺肥的。
我知道你们要问前夫呢?前夫当时是离开了皇宫的,别急,会解决他的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