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前工作的团不属某个师,而是直属陆军总军区,因为读过梦里那本书,这事儿陈玉凤是知道的。
以韩超的意思,当然是既然已经到首都了,就直接先回家。
但眼看着进了城,路两旁渐渐繁华了,而且街上有了很多服装店,理发馆,化妆品店,陈玉凤鼓起勇气说:“哥,你停一下车吧。”
“怎么了,想上厕所?”韩超问。
“不是,我想给我和俩娃买两件新衣服,再理个头发。”陈玉凤说。
韩超开车倒是很稳,而俩丫头,因为跟他还不熟嘛,这一路都没说话。
他靠边停了车,侧首看了眼妻子,来了句:“我看你们这样挺好的。”在男人看来,妻子温柔,俩女儿乖巧,确实挺好的。
陈玉凤坚持说:“你停车吧,我必须买几件衣服。”
“头发就甭理了,这样最好。”韩超再看一眼妻子,又说。
两条大辫子,油光水滑的,韩超是个男人。
而男人,都喜欢女人的长头发,辫成辫子,他们更觉得好看。
停了车,他下了车,望着陈玉凤和俩孩子,半天不动,当然,陈玉凤也动不了,因为她和俩孩子,都给韩超用安全带捆着呢。
男人停车瞪了半天的眼,突然猛的打开车门,刷刷几下,解了安全带,陈玉凤这才算能动了,俩娃也终于可以伸展一下了。
甜甜乖,还好,蜜蜜气哼哼的说:“爸爸你可真坏,捆了我们好半天。”
她爹天生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据说在战场上,那些凶残的越南人见了他都怕,但蜜蜜可不怕,甚至有点不把这个爸爸放在眼里。
不过下了车,左右四顾,看四处都是人,而且街上自行车,摩托车四处乱撞乱飞,叮铃铃的,到处都是自行车的铃响,小丫头还是给吓的后退了两步,钻进了妈妈怀里。
陈玉凤带着俩娃,先到一家店里看童装。
甜甜的性格跟陈玉凤很像,喜欢漂亮的,好看的新衣服,才进了童装店,看小模特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胸前带珠子,还有纱摆的小裙子,立刻就搂上了陈玉凤的腿:“妈妈,这裙子好看。”
“你要喜欢,妈妈给你买这件。”陈玉凤说。
甜甜不说话,但头埋在妈妈的大腿上,一看就是喜欢。
“同志,这衣服多少钱?”陈玉凤问售货员。
服装店的大姐一看陈玉凤俩条大辫子,就说:“妹子刚从乡下来吧,这裙子可贵了,20块。”
“不是贵的问题,我虽然是从乡下来的,但我也一直在做生意,大姐你不要唬我,这裙子进价顶多6块,我给你8块吧,你赚我两块。”陈玉凤诚言说。
卖衣服的大姐烫个大波浪,本来以为陈玉凤是从乡下来的,好讹她一笔呢,这一听,大辫子的小媳妇看上去土土的,嘴巴倒是很利索。
“妈妈,这个好看!”蜜蜜突然一声叫。
蜜蜜正在抚摸的,是一套绿色的小军装,中间还配个腰带。
这一看就是男孩子的衣服,而且有点大,并不适合女孩子穿,陈玉凤刚想说咱不买这个,看条裙子,就见韩超走了过去,屈膝半跪,问蜜蜜:“你想买这个?”
“嗯,我想像爸爸一样,也当解放军。”蜜蜜难得乖巧,咬唇说。
韩超站了起来,还没张嘴,女店主立刻伸手:“这套必须20块,不讲价。”
男人伸手就要掏钱,陈玉凤却拦住了他,并对女店主说:“两套十八我就买,你要不卖,我再转转去,这街上卖童装的店可不止您一家。”
女店主心里其实很不高兴,那皮肤白皙,帅气的兵哥哥都要掏钱了,这乡下兵嫂事儿多,要讲价,不过上门的生意,只要赚钱,岂能不做。
陈玉凤和韩超同时掏了钱,她接韩超的,并且继续推销,说:“兵哥这是刚把兵嫂从乡下接进城吧,你看兵嫂身上那衣服土气的,我这儿也有女装,给她买一件,把她也打扮打扮?”
韩超掏了二十块,正在等着找钱,蓦然语气就不好了:“什么叫土气,我爱人哪里土气了?”
当然,他也才从战场上回来不久,前七年一直呆在战场,审美还没变过来。
可在女店主眼里,陈玉凤就是土气啊,尤其那两条大辫子,土的不行。
女店主也是好心,她烫的是大波浪,抚抚自己的大波浪,就说:“兵哥,如今城里女人时髦的都是烫头发,你爱人这两条辫子啊……”
但她还没说完,韩超立刻拽过陈玉凤,说:“凤儿,咱们走。”
俩娃的衣服虽然买着了,但也着了一场气。
人和人的好不好看,洋不洋气在于比较,两条大辫子在乡下是美的,但进了城就是土气,就是不好看,出了服装店,放眼望去,大街上行色匆匆的女同志,十个里头,有九个是大波浪。
这时正好路过一家理发馆,一家人转头往里看,就见里面坐了七八个女同志,一人头上罩一个大玻璃罩子,烟雾缭绕的,一看就是在烫头发。
韩超闷了会儿,说:“凤儿,不行咱也烫个发吧。”
虽然他觉得辫子更好看,但他并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妻子土气。
既然城里流行烫发,不行就让妻子烫一个。
而就在这时,蜜蜜又开始闹了:“妈妈,我不喜欢大波浪,油乎乎的,你看墙上那张照片,那个卷卷的短发,多好看啊,我要你剪成那样。”
墙上有张照片,上面是个外国女人,一头短发,卷卷的,确实挺好看。
不过陈玉凤有些犹豫。
她要剪成这样会好看吗,还有,韩超愿意让她剪头发吗?
从小,虽说俩人很少说话,但陈玉凤留辫子全是为了韩超,因为他喜欢她的长辫子,记得有一回,镇上来用辫子换大豆的货郎,她剪了长辫子换大豆吃。
当时韩超没说什么,但那年他自己垦荒,在河边种了一亩地的大豆。
第二年,隔三岔五就让王果果炒两斤给她送来。
后来陈玉凤就不敢再剪头发了。
按理,要为了韩超高兴,陈玉凤不该剪头发的。
但她旋即决定了,这回听蜜蜜的,这个头发必须剪,而且要剪短。
毕竟她上首都是为了改变自己,也是为了改变俩孩子的命运,要她在韩超面前连自己的脑袋都做不了主,要听他的,还怎么改变孩子的命运?
当然,要这臭男人敢反对,陈玉凤就带着俩娃,明天一早搭着班车回老家去。
作为女人,这点自主权她必须从韩超那儿争过来。
要不然,她上首都后还打算要自己做点小生意的,要事事听他的,他不让她做,难道她就不做了?
“就听蜜蜜的,咱们剪个短发。”她说。
话音才落,陈玉凤就见韩超两目惊愕的望着自己,但好半天,他唇抿直线,却一言未发。
剪头发嘛,特别快,咔嚓两声,辫子已经落地了。
不过据说还需要烫一下,才会有照片上的效果,于是陈玉凤的头上也被理发师绑了一头的卷子,罩上了一个大桶。
虽说早晨走的时候天色还早,到首都的时候也才下午,但这一烫头发,天儿就到晚上了,当然,他们才到,回家也没饭吃,所以韩超带着俩丫头,出去找了个饭馆吃饭。
而陈玉凤吃的则是从老家带来的,婆婆烤的鲜花饼。
好在首都这地方,哪怕天黑了,服装店还是开门的,所以烫完头发出来,陈玉凤又找了家服装店,挑来挑去,又给自己买了一条灰色的裙子。
妻子不但剪了头发,还买了条裙子,而在镇上,除了齐彩铃,别的女同志都是不穿裙子的,但韩超涵养不错,愣是没吭声。
当然,书里说,不仅陈玉凤是齐彩铃的对照组,韩超也是张松涛的对照组,因为张松涛幽默风趣,对妻子特别温柔,关怀备至,经常给齐彩铃搞浪漫。
而韩超则是个木头人,大直男一个,完全不懂得体贴妻子。
不体贴就不体贴吧,只要他不反对她剪头发,并对俩娃好,陈玉凤就觉得挺好。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她今天足足花掉了48块。
这一算,陈玉凤肉疼得慌。
但有些钱不能省,该花就得花,因为她虽然是头一回上首都,但通过那本书,还算了解首都。
据书里说,她之所以会成齐彩铃的对照组,并非齐彩铃刻意刁难她,或者故意使坏,而是因为她和齐彩铃是一个镇子出来的,齐彩铃洋气,她土气,这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另一点则是,齐彩铃总把俩继子打扮的特别光鲜。
而陈玉凤因为穷惯了嘛,习惯于省钱,舍不得给自己买衣服,也舍不得给孩子花钱,总把俩闺女打扮的特别土气,这就又是一重鲜明的对比了。
不过这都不算啥大事,毕竟即使在军区家属院,人都是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于这种小事上,别人或者嚼嚼舌根,又能说啥?
最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她爸陈凡世。
陈凡世走的时候,带走了周雅芳几样古玩,先是说丢了,后来则说自己捐出去了,而等陈玉凤一上首都,他和他现在的爱人就会来找她,并来谈古董的事。
事具体怎么谈的,因为书里没有详写,陈玉凤并不知道。
但是据说,陈凡世夫妻还会提一件事,就是给蜜蜜介绍一户抱养的人家。
而这事,书里的‘陈玉凤’居然答应了。
在乡下,把孩子送人或者没啥,可在城里,尤其是军区那种地方,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养,悄悄送给别人,这可是会激起很多人反感的。
也是因此,书里的‘陈玉凤’在整个军区就会声名狼藉。
陈玉凤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书里那个傻乎乎的,会把女儿送人的女人。
但既然她早知道了这些事情,就肯定要避免它。
当然,古董的事,她也很想知道,陈凡世到底是怎么跟她谈的。
书里的她居然都没有追问,就那么罢休了。
第11章 大辫子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
陈玉凤是梦里的经验,以为自己会跟齐彩铃住在同一栋楼上。
因为书里头,就是因为她和齐彩铃住在同一栋楼上,才会形成鲜明的对照。
但事实上她们住的并不是楼房,反而是一座座小小的四合院,院墙都矮矮的,一眼就能看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一栋刷成白色的小房子,还有个小花园。
头一天到家,当然是先搬东西,毕竟王果果差不多把整个家搬空了,辣椒酱,引子酱,油鸡枞,大米,白面,各式各样的东西填满了整个后备箱,就连那床蚕丝被,也趁陈玉凤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塞进了车箱里头。
韩超搬东西,陈玉凤带着俩娃,则得先打量一下整个房间。
“妈妈快看,大床上有三只枕头。”甜甜摇了摇陈玉凤的手臂,说着,又拉她去看另一间房,这间房里是一张小床,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孩子又悄声说:“妈妈,我爸爸一个人睡喔。”
蜜也特别满意,边看边点头:“妈妈,我发现这个爸爸还不错喔。”
知道她们想跟妈妈住在一起,所以自己一个人睡,甜甜和蜜蜜在此刻总算愿意接受爸爸了。
现在房间里所有的陈设都是军区提供的,半新不旧的军绿色床单被套,以及枕头枕巾,应该全是上一任房客留下来的,军区就这样,房子是固定的,随着调岗,大家轮流住。
大晚上的,夜色朦胧,忽而,隔墙有人问:“怕不是韩营长家爱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