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玉书直接冷冷拒绝。
他要让开马车朝着苏府去,那车中的婢子笑了一下:“谭大人从前只认得我家二小姐,不知道我是苏大小姐身边的青珠。”
脚下的步子一顿,谭玉书转过身来。
青珠恭敬的朝他行了行礼:“是我家大小姐有事与您商议,但在苏府不便谈话。”
“是关于苏宛菱……”他的嗓音喑哑。
青珠应道:“是关于二小姐之事,还请谭大人上车。”
“好。”
***
车轮缓缓轧过地面,驶向了杏林湖畔亭,谭玉书坐在车内,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
一路马蹄声轻踏,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口。
不知道驶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他听到车夫道:“谭公子,杏林湖畔亭到了。”
谭玉书沉默的坐了片刻后,终于起身撩起了车帘。外面是美丽的杏林湖,没有起风,湖面静谧如一面被磨平的镜,唯有湖边的柳树黄叶轻拂落下,在水面泛起道道涟漪。
不远处的石台阶上,便是湖畔亭,谭玉书仰起头看去,粼粼的湖面映出的光,就折射在亭中。
他看到了亭内坐着的身影,芙蓉色秋衫,玉莲花纹马面褶裙,发鬟簪着一枚玉簪,脊背笔直的坐在石凳上,安安静静。面容的一侧被亭子的红柱遮挡,但只这一眼谭玉书便能认出那人……是苏宛菱。
坐在她对面的是苏家大小姐苏柔淑。
她目光柔软,似乎在与自家妹妹说着话,但目光却朝他这边远远扫了一眼,让立在苏宛菱背后石阶下的谭玉书微微一颤,连着身体都仿佛僵硬。
心口深处有一股力量在滚动撕扯,让他身下的脚慢慢抬起,朝着亭中走去。
越靠近,亭中对话的声音便越清晰——
“退婚一事,阿菱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嗯。”
“难道你真的舍得谭公子?”
谭玉书的身子猛地一颤,石阶上的脚步缓缓停住。
“他会一直刻在我生命里。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的眼睛、他的笑,我都不会忘记,我会一直记得他。”
有风轻轻从湖面略过,泛起的涟漪折射着光,映出了红柱后面,苏宛菱娇亮的面容。
“谭公子是世间最美好的人,他日后能步步高升,能光宗耀祖,能立在我都无法仰望的地方……他这一生都该顺遂安康,而不是被我搅进泥潭里。”
“阿姐。我决定放手,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旁的计谋,而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使上所有计策,即便我为自己争得了幸福……谭府都无法承担后果。当日我能为阿姐与太子争斗,是因为阿姐背后有苏府,我的背后有苏府,无论我做任何事,太子都不敢撼动苏府半分;但谭府的背后什么都没有……我若抗争,太子便不会有所顾忌,他会轻易将谭府按进深渊地狱。”
苏宛菱的眼里盛着一层光,炙热的,滚烫的,是前所未有的坚毅:“我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我不想因为我的喜欢……而让他失去一切。”
“他值得拥有更好。”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谭玉书望着对面那立在亭中的人,视线朦上了一层模糊……
这几日他一直在恨自己,为何自己总是坠入苏宛菱的网中,为何自己无法跨过苏宛菱的魔障,他自认一生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却唯独对苏宛菱有私心,爱她、恨她、怨她、痴她。
他满身净土,却唯独被她横踩践踏。
而今日这一刻,仿若蒙在心头的尘土刹那间被光笼罩,他站在潺潺光影下,心若斐然。
第46章 生个孩子 苏二姑娘已经得了我的心,却……
“苏二姑娘。”
一个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苏宛菱一个激灵, 她浑身绷紧……这声音……
缓缓转过头来,只见在亭外的石阶下,谭玉书垂手立着, 湖边的水波折射着粼粼水光,映照在他身上, 勾勒出他青衫锦袍下的颀长的身躯, 冠玉如面, 身子挺拔如玉竹。
这一刻,两人的视线相触。
水声撞过石阶下的礁石,发出清澈声响, 苏宛菱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居然在谭玉书面前说了这么丢人现眼的话!
苏柔淑轻轻一笑:“好巧,没想到谭公子也在这儿。”
苏宛菱哪里会不知道这是苏柔淑搞的鬼,这大老远的亭子,根本就不是谭玉书平日里点卯的路线!
她娇愤的瞪了自家阿姐一眼,苏柔淑佯装心伤:“阿菱为何这般瞪着阿姐?莫不是谭公子来了,你便想让我走?好嘛,女大不中留。”
“阿姐!”
“行行行,我立刻走。”
苏柔淑双腿有疾, 但这一回不知怎的走得飞快,几步就下了石阶去, 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个亭内亭外,便只留他们二人。
碧蓝的天格外清明, 倒影的云在湖面上静静漂浮, 两岸柳树若即若离的拂动着……缕缕秋阳下,静谧的杏林湖畔亭中,少年和少女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苏宛菱心跳如鼓, 胸口如同被烧熟的水壶,不断翻滚涌动,她抬头看到谭玉书入了亭子,脸刷得殷红:“你怎么在这里偷听!”
实在过于尴尬,她僵硬的将头转向旁边的石凳,只留了个侧脸给他。
谭玉书却上前靠近一步:“刚才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不是,你听错了。”苏宛菱抿嘴道,“我那是为了在阿姐面前表现自己才那样说的。”
“‘他会一直刻在我生命里……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的眼睛、他的笑,我都不会忘记,我会一直记得他’……这句话,也是我听错了吗?”
苏宛菱简直了,她原本就因为自己说的那些话羞红了脸,却没想到谭玉书竟然有一天也能这般厚脸皮!
听得清清楚楚也就罢了,还要重复一遍!
脑子一空,她几乎拔腿起身就要离开亭子,却被身前的谭玉书一把牵住了手。
惯性让她往前倒去,整个人坠进了他的怀中。
在她回过神来仰起头时,与谭玉书四目相对,极近的距离让两人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以及轻轻拂过脸颊的温暖。
谭玉书喉头微微滚动,声音低哑:“苏二姑娘已经得了我的心,却要这样始乱终弃吗?”
苏宛菱心跳到失控,她脸烫得不像话,双手撑在他的胸口想要将他推开:“我、我哪有!”
“若没有,为何我一直都在想着你,为何我的心为你而动,为何每时每刻你的身影都映在我的脑海里……这不是你已得了我的心的证据么。”
苏宛菱从前哪里听过谭玉书讲这样的情话,一句又一句,应接不暇,惹得她面红耳赤:“这、这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吗……”
谭玉书握住了她的手掌,缓缓贴在自己心口,纤长的眼眸微微低垂着,声音轻软可怜。
苏宛菱心头颤动,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是她撩拨他在先,是她缠着他的脖颈亲他、吻他,是她在无人之时探进他的衣袖触碰他颤抖的身躯……是她将面前这个清冷孤洁的人拽下圣堂……拖入红尘……
苏宛菱心疼得微微颤栗,她低下头去,声音极轻:“你其实不必与我搅合在一起……你有更好的前程……”
“你是担心太子对我不利?”谭玉书缓缓道,他面容平和,目光深邃。
“嗯……是太子想要与苏家联姻,阿姐重伤后,他便想用我替了阿姐去。”苏宛菱心里发闷,过了好久才低声说出真相,“太子殿下在谭府安插了眼线,他知道谭府的所有事情,包括那个梁大夫。我原本是想告诉你,但我知道即便我交代了梁大夫的事,他必然还有别的法子伤害谭家。”
“此事交给我来办,别担心。”谭玉书温柔道。
苏宛菱抬起头来,怔怔问:“你能……争过太子?”
“抗争并非唯一途径,我们要的结果是婚事能成。太子可以强迫苏府退婚,但若这婚事由陛下所赐,他便无法再相阻了。”
听到这句话,苏宛菱眼睛的光一点点亮起来:“若是陛下赐婚,就算是太子也无法改变!”
但很快她又垂了头去:“可让陛下赐婚,实在是难。我父亲虽是尚书,但你我两家婚事已定,父亲也不好自己卖了老脸去向陛下讨恩赐。”
“莫担心,”谭玉书眼眸中有一道辉光,折着湖面荡漾的水波,“我原本就在准备一件事,只是没有同你说。这件事过后,我或可向陛下讨个恩赏,倒时便向陛下求将你赐婚予我。”
“真的吗?”苏宛菱像是有了希冀,心头光亮起来,“是什么事?”
“等一切结束了,再告诉你。”谭玉书眉眼舒展,“你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尽快将此事办成。”
“好。”
苏宛菱最终还是决定选择与谭玉书携手,再争一争。她知道谭玉书前世是极厉害的,能在朝中轻易立足,又只以区区十数年时间里就身居高位,只是眼下他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官,她之前只恐太子会对付他,让他万劫不复。但如今他既然已有筹谋,苏宛菱决定信任他,若真的能得到陛下赐婚,太子便不会再轻易对他们下手。
这段时间压抑的阴霾一瞬间消净,她伸手环住了面前人纤细的腰,嗓音低软道:“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自己做决定。”
前一刻还铁石心肠,后一刻立刻卖乖道歉,苏宛菱这狗腿的行为两世都没变过。
谭玉书垂眸笑道:“那你如何补偿我?”
“你低下头来。”苏宛菱呵气道。
谭玉书便微微低下了头。
苏宛菱踮起脚,嘴唇靠近谭玉书的耳廓:“我给你生一个孩子。”
几乎一瞬间,谭玉书的耳朵一下子滚烫,心刹那间悸动起来,砰砰跳着。
苏宛菱见他如此,便立在亭中低低笑了起来。
谭玉书知道苏宛菱是在调侃他,眼眸水光一潋,他忽然侧脸在她嘴唇印了一吻:“好。”
苏宛菱一下子错愕住,没料到他会如此主动。
两个人就这样拥立在亭中,修长的身影与树荫相覆,天空的云层缓缓拂过,落下的影在湖面漾开道道涟漪……
***
从杏林湖畔亭归来,苏宛菱的笑容重新多了起来,连吃饭胃口都好了不少。
旁边的凤氏瞧见了,也是好奇:“宛菱可是遇着了什么好事?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苏柔淑低低笑了一下:“应是和谭公子的别扭闹完了,两人又和好了吧。”
苏宛菱脸一红,嗔怪地看了自家阿姐一眼。
看着自己那不省心的二女儿又对婚事松口了,尚书苏健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你与谭府的婚约本就已经定下了,不可再冒冒失失,闹出笑话来。”
“父亲说的是。”苏柔淑替苏宛菱应了一声,忽然又道,“不如尽快替他们将婚期定下吧,夜长梦多总不安心。”
苏健柏觉得有理,他对凤氏道:“过几天你去谭府一趟,让谭母找人算下日子,早些将婚期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