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的动作一顿,好半晌才问:“你适才说什么?”
“母亲,”尉迟瑾一掀衣袍,跪了下去:“儿子不孝,一时冲动之言,如今思来想去,断不能毁了表妹一生。”
“你——”薛氏捂着胸口,又惊又气:“成亲乃大事,岂由你戏言?”
尉迟瑾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沉默不语,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可如今宾客们都来了,”薛氏急道:“你让我如何收场?”
“母亲,”尉迟瑾抬头:“理由儿子已经想好了,就说儿子突发恶疾,婚事暂缓。待过些时日便以八字不合为由将婚事取消便是。”
“至于今日前来的宾客,”他道:“我等会儿亲自去见太子表兄说明缘由,届时由他出面解释,定能妥善。”
“不可!”
这时,外边突然响起道尖锐的声音,薛婧柔一身大红嫁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她跪在薛氏脚下:“姑母,不可取消婚事,不可答应表哥。”
她转头去看尉迟瑾,眼角挂着泪:“表哥为何要变卦?可是因为柔儿做错了什么?”
尉迟瑾没去看她的眼睛,只撇过头说道:“是表哥对不住你。”
“我不要你对不住,”薛婧柔颤着声音说道:“我要你娶我。”
“表妹,”尉迟瑾低头歉疚:“当初说娶你是我一时糊涂,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是要罚要骂我皆毫无怨言,只不过今日婚事......”
“表哥,”薛婧柔突然从头上拔出一支簪子抵在喉咙,说道:“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嫁你。”
薛氏大惊,想上前去夺走簪子又怕激怒了她,便手足无措地劝道:“柔儿,你别犯傻,先放下簪子,此事姑母给你做主,啊?”
薛婧柔神色决然,泪眼模糊:“表哥,柔儿十四岁时便想要嫁给表哥了,可等了这么多年,你却另娶他人。如今好不容易穿上嫁衣,我不许你变卦。”
她将簪子又抵紧了几分,伤心欲绝道:“今日若是取消婚事,我也无意再活了,还不如早早到地下陪我父母去。”
听到她这番言论,薛氏顿时眼眶也红了起来,大骂尉迟瑾:“你可听见了?你非要逼你表妹至此?我薛家就剩这么个姑娘了,你忍心眼睁睁看她去死不成?”
尉迟瑾闭了闭眼,依旧坚定道:“母亲,我不能娶表妹。”
闻言,薛婧柔摇摇欲坠,又哭又笑地:“表哥是不是因为嫂嫂才不愿娶我?若是如此,我不做妻可好?只要能陪在表哥身边,做妾我也不介意的。”
“但是,”她眸色骤然变狠厉起来:“表哥别妄想抛弃我,我生是表哥的人,死也要做表哥的鬼。”
说着,她手上一用力,簪子刺入皮肉渗出鲜红的血,吓得薛氏惊呼起来。
尉迟瑾眼疾手快地夺过她手上的簪子,再在她后脖颈敲了一记。
下一刻,薛婧柔便昏了过去。
这里的动静,也很快惊动了国公爷。他跨进门见这副场面,皱眉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薛氏抱着薛婧柔,心疼的眼角通红:“还不是你儿子干的好事!”
她起身吩咐婆子将薛婧柔抱进屋子,狠狠地剜了眼尉迟瑾,也赶紧进去了。
堂内,尉迟瑾仍旧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又说了遍。
听到不肯娶表妹,此事乃曾经一时冲动之言时,国公爷气得大怒,扬言要家法处置。
“快去拿鞭子来,”他吼道:“我要好生教训这个逆子!”
国公爷发怒,众人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去祠堂取了鞭子过来。
尉迟瑾也不吭一声,跪在地上任由发落。
等太子闻声赶来时,尉迟瑾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背上的衣裳也被鞭子划破好几道口子。
他赶紧阻止,蹲在尉迟瑾身边劝道:“表弟你这是何苦?不就是多娶个妻子?你若是不喜你表妹,娶了之后放在后院便是,何必自讨苦吃。”
“再说了,今日宾客都到齐,事情闹大你也难看。”
尉迟瑾咬着牙,额头冒汗。虽然被痛打一顿,可不知为何,这么久以来压在他心头的石头没了。他甚至觉得浑身轻松,心里唯一想的,便是得了这身鞭伤后,赶紧回锦逸院养伤去。
听了太子的劝告,他既然还笑出了声:“表兄,宾客的事就劳烦你处理了。”
“嘿——”太子啧啧两声,颇是服气地摇头:“你这模样就跟中了邪似的。”
他劝解无法,索性起身对璟国公道:“舅父也莫要生气,事已至此,再打下去也无用,回头母后心疼了还得怨你。”
见他抬出了皇后娘娘,璟国公更是气,仗着有皇后疼爱,尉迟瑾无法无天。他憋着口气又狠狠挥了两鞭子,骂道:“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我便饶了你这个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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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璟国公一走, 尉迟瑾躺在地上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嘶哑,细细碎碎从他胸膛震出,引得他咳了许久。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以为世子疯了, 耿青也被他这副癫狂的模样唬了大跳,好半晌才过去问道:“世子爷,眼下该怎么办?”
尉迟瑾笑了许久才停下来, 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回锦逸院养伤。”
耿青一愣,他原本是想问今日成亲临时取消的事,却没想到世子说的是这个。
“还愣着做什么?”尉迟瑾抬手:“赶紧扶我起来。”
“是是是。”
耿青扶起他就往锦逸院走, 还边吩咐人去请大夫。
结果尉迟瑾听见了却说不用。
“可世子您背上的伤......”
“无碍,”尉迟瑾道:“小伤罢了,休养几日便好。”
“......”
耿青嘀咕,既然是小伤, 为何还要休养几日, 他实在是搞不懂他家世子爷的想法。
“世子爷, ”想了想,耿青说道:“今日这事闹成这样, 世子夫人那边......”
“我亲自与她解释就是。”
尉迟瑾脚步加快,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然而两人才走到垂花门处, 便见一个婆子匆匆跑过来,说道:“世子爷, 婉仪公主来了。”
尉迟瑾不悦皱眉:“来便来, 请她去女眷席坐便是,与我说什么?”
“世子爷,”那婆子为难道:“婉仪公主说有要事见您,是跟世子夫人有关的。”
婉仪公主此时坐在璟国公府花厅喝茶, 望着门外府上一片红绸囍字,闲闲地勾唇冷笑。
适才她进门时便已听说了,太子殿下当众解释尉迟瑾突发恶疾,今日婚礼取消。这等子借口众人心照不宣,好端端的,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却在即将成亲拜堂的时候,这理由谁信?
不过碍于太子殿下亲自出面,众人便也纷纷表示遗憾地离去。
她虽不知尉迟瑾为何最后关头要取消婚事,可不论如何,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那人早已经走了。
尉迟瑾来不及换衣裳,拖着一身鞭伤进了花厅,开口便问:“公主此来所为何事?”
“为世子夫人的事,”随后她又一顿,说道:“哦,现在已经不是世子夫人了,该说是苏锦烟。”
尉迟瑾眯眼:“何意?”
“何意?”婉仪公主呷了口茶,手指气定神闲地敲了敲放在旁边的匣子:“你看了这个便知晓。”
耿青狐疑地将匣子拿过去,打开后见上头的东西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匣子里头躺着一份文书,上头明晃晃地写着——和离书。
“世子爷,”他颤着手。
尉迟瑾不明就里地看他,从他手上夺过匣子,然而只一眼,便浑身血液凝固。
他没有拿出来,只沉着眼瞧了片刻,抬头问:“这是什么?”
“尉迟世子不识字吗?”婉仪公主不大客气地说道。
她平日里与尉迟瑾无甚交集,也无需卖他什么脸面。当初之所以下帖子请苏锦烟去吃茶,纯粹是听了苏锦烟打压段淑然的那番话。觉得此女子有趣,便请过去见了一面。
却不想,只这一面倒是让她对苏锦烟颇有好感,而至结交为好友。因此,今日前来,单纯为帮苏锦烟出头说话。
苏锦烟走之前原本是想让苏穆知出面交涉此事的,不过想到苏穆知与太子殿下以及璟国公府往后还有交集,不可因她坏了关系。于是只好拜托婉仪公主前来。
婉仪公主不负好友所托,特地赶着尉迟瑾成亲今日前来,原本是想在他成亲拜堂之前当众将此事宣布,却不想来了之后尉迟瑾突然取消了婚事。
这倒让她有些始料不及,不过,也不影响她为好友出一口恶气。
此时,见了尉迟瑾的面色,她颇是好心情地品茶。
而尉迟瑾,此刻却是面色铁青,他僵了一会儿,拿起那份和离书看也未看便直接撕碎。
“我尉迟瑾不同意的事,还无人敢擅自做主。”他说道。
婉仪公主却是老神在在,看了眼地面上撕碎的和离书,她冷嘲一笑:“你同意与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府已同意。”
“如今,”她缓缓道:“你与苏锦烟已不再是夫妻。”
话落,尉迟瑾心口骤然一痛,一种陌生的感觉如蚂蚁啃噬似的密密麻麻席卷了他。
他沉下脸,寒声道:“我们夫妻之事何时轮到外人插手?”
婉仪公主余光瞥见外边走来的人,冷哼一声:“你醒醒吧,你的新婚妻子还等着你身子好了与她拜堂呢。”
“至于苏锦烟,”她挑眉说道:“你放心,我会给她介绍更好的男人。”
说完,她起身抬脚出门,与正进来的女子擦身而过。
“表哥,”薛婧柔眼泪婆娑地被人扶进门:“我不许你取消婚事,我们现在就去拜堂好不好?”
然而,尉迟瑾视线却是紧跟着婉仪公主,他拂开薛婧柔的手,冷声问:“她人呢?”
婉仪公主停下来,看了眼薛婧柔又看了眼眼角发红的尉迟瑾,淡淡一笑。
“她走了。”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