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知懒懒地问:“怎么了,为何停了?”
“六爷,”车夫为难地说道:“前头似乎过不去了。”
“不是说有桥吗?”苏穆知问,他们之前问路时有人这么说的。
“有是有,”车夫道:“可桥太窄了些,马车过不去。”
苏穆知是走到哪就享受到哪的人,乘坐的马车也极其宽大,幸好这一路走官道,如若不然还真没法顺利到达顺州。
“六爷,”车夫道:“老奴去问问,看还有没有其他路。”
“好。”
过了片刻,女子清冷且傲气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你们去府城做什么?前面都是流民,可不是你们这些纨绔公子哥玩乐的地方。”
纪涵青领着婢女和几个药童正在河边清洗药材。这些都是急着用的,怕他们搞混了,她自己亲自过来分拣。
本是金枝玉叶的小姐,从早上忙活到现在,她白嫩的手都冻得红彤彤了。
之前老远就听见官道上咿咿呀呀的歌声,唱的词儿还尽是些不正经的。抬眼望过去,见那马车华丽,身后跟着奴仆无数,一看就是哪家纨绔子弟出门游玩的架势。
若是以前,纪涵青见惯不惯,可来了顺州这边见到百姓们水深火热之后,对这些平日里骄奢.淫.逸的纨绔们就格外不顺眼起来。
因此,车夫来问路,就没好气。
这话虽是对着车夫说的,但却指桑骂槐明显,车里的人自然听到了。
“啧啧...”苏穆知动作停了下来,歌姬的嗓音也停了来。
苏穆知掀帘子望出去,就见个衣衫单薄的白衣女子站在河边,怀里还抱着盆东西。她身形高挑,乌发也高高束起,部分发丝搭在肩上迎风飞舞,乍一看像话本子里描述的女侠,干练爽利。她鼻尖冻得有些发红,但侧脸而瞧是个十分标志的美人儿。
且性子娇辣的一美人儿。
那美人儿也朝他这边瞥了眼,两人视线对上,还没等他作何反应,她就很是嫌弃且厌恶地转过头了。
“嘿——”苏穆知来了点兴味。
活了二十几年,有人骂他奸商的,也有人骂他负心郎的,就没见过有人骂他纨绔的。
还挺新鲜。
苏穆知掀袍下车,施施然往河边走,走得就像出门散步似的闲适惬意。
他一身暗红锦袍,腰挂精致香囊和玉佩,一把逍遥扇在大冬天摇得风流无限。
“这位姑娘,”苏穆知拱手道:“姑娘对在下是否有些误会?”
纪涵青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不仅不气,还面上笑得春风明媚,心里更是不喜。
但适才自己出言骂了人,原本这种事对方听听也就过去了,但当事人居然还走过来跟自己对质,这就让纪涵青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他是个纨绔,但自己骂人在先,站不住理。
纪涵青冷哼一声,没说话,转过身去将盆放在婢女旁边,吩咐道:“快些收拾,咱们赶紧离开。”
冬天的风冷,但苏穆知觉得眼前的美人儿更冷。
见她们洗的是药材,想必是跟那些流民有关的。想了想,苏穆知继续问道:“这位姑娘,在下诚心问路,可否请姑娘指个方向?”
“你们去府城做什么?”纪涵青问。
“自然是...”苏穆知慢悠悠说:“拜访亲戚。”
“如今府城戒严,公子若是没有合理的原由恐怕进不得府城。”
这话倒不假,如今顺州有些乱,尉迟瑾为防止三皇子的细作搞事,派人在城门日夜盘查。
“那依姑娘看,”苏穆知诚心请教:“该找个什么理由好?”
好了,确定了,纪涵青觉得这人就是无所事事到处乱串的纨绔公子哥,连正经的理由都没有。
巧合这时,马车上的歌姬下来松散筋骨,这一路跟苏穆知偶尔聊天也算比较熟。故而远远地喊了声:“六爷。”
声音媚得滴水,简直就是纨绔子弟狎.妓游玩的标配。
纪涵青不想理会这种人,见药材都收拾好,她领着人头也不回走了。
苏穆知被无视了个干净。
他长得好看,苏家无论男女都是极其出挑的长相,且有权有钱,走到哪里都是受女子欢迎的存在。
苏穆知还是头一回体会被女子这般冷待的滋味。
倒也没气,看着纪涵青远去的背影,无奈笑道:“走吧,回车上去。”
“六爷,”车夫忙问:“那老奴再去问问其他人?”
“不用,”苏穆知漫不经心道:“跟着那位姑娘就是。”
纪涵青被苏穆知跟了一路,心里有气没处发,直到到了药帐都还有些不舒坦。
“小姐,”婢女道:“那人没进城,也跟着到了这里。”
“那人来这做什么?”婢女也气:“不是说进城的吗?莫不是......”
不过后头的话婢女不敢说出来,但纪涵青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感情自己出去洗药材一趟就招惹了个浪荡子回来。
任哪个清清白白的女子遇到这种事都会气。
但苏穆知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误会成了浪荡子,此时正优哉游哉地观察流民们的情况。
这次来顺州,一来是受苏锦烟邀请,二来也是太子的意思,让他过来帮把手,回头挣些功绩也好往上升官。
苏穆知对于这种走过场,无所谓的态度,确切的说是对做官无所谓。太子让他升那就升,极其配合。
他在城外溜达了近半个时辰,才进城。
当日下午,苏锦烟午觉睡醒之后就听说苏穆知来了,还等了她好一会儿。
苏锦烟赶紧换了衣裳去前堂。
苏穆知见了大着肚子的苏锦烟,很不可思议:“阿丸你这怀的是双胎?”
上次见苏锦烟时,她肚子还是扁平的,人也很瘦,完全想象不出她怀孕后会是何模样。
当然,也没变多少,就是肚子太大,个子瘦小,就显得格外的吓人。
“我也不知。”苏锦烟摇头,而后笑问:“六叔何时到的?”
“上午便到了,不过去城外瞧了几眼就耽搁了会儿。”苏穆知道。
两人见面,也并未多聊流民的情况,而是说起了旁的事。
“你跟尉迟瑾如何了?”苏穆知也没把苏锦烟当晚辈,就如同好友似的直白,笑道:“我听说他上门给你当赘婿了。”
“听谁说的?”
“放心,”苏穆知道:“也就太子跟我知晓,可能...璟国公也清楚?”
尉迟瑾在宜县的动静没遮掩,太子清楚了,苏穆知也就知道了。
苏锦烟头疼得很,但也懒得去管璟国公是怎么想。她问:“六叔此次来准备待多久?”
“我奉太子之命来的,”苏穆知道:“协助尉迟瑾处理顺州这边的事,因此时间会久一些。”
苏锦烟听了倒是很高兴,有苏穆知在,许多事都能事半功倍。
“尉迟瑾呢?”苏穆知问:“他人去了哪里?”
“昨日就走了,听说西边有些动静,他带人查看去了。”
“流民起乱?”
“正是。”
苏穆知蹙眉:“我这一路来,也听说了情况,短短半个月就好些地方起乱子,虽不算大,但总觉得事情蹊跷得很。”
苏穆知是商人,但如今也是政客,嗅觉自然敏锐,简短两句话便可察觉不妥。但此时苏锦烟怀着身孕,便也不好与她说得过深,遂改了个话头,聊起来苏家的事。
苏家目前并不清楚苏锦烟怀身孕的事,苏锦烟和离后在苏老夫人看来已经是对苏家没多大用了,也懒得再过问这个孙女。
为了弥补这场联姻的损失,经吴氏的撮合,苏家又看上了国公府旁支的后生。一个已经在朝中做四品官的人,此前娶了妻,但妻子去世后,留下一女,后来迟迟未续娶。吴氏心动,便想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做继室,她把那人夸得天花乱坠,苏老夫人也动了心。
所幸苏锦烟父亲还算清醒一些,写信询问苏穆知的意思。
苏穆知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苏家女儿好端端的却要去做人后娘,说出去都丢人,便苦口婆心底劝苏老夫人打消这想法。
苏穆知道:“若是苏锦芸嫁过去了,往后你再入国公府像什么话?世人还不指着鼻子骂苏家爱慕虚荣。”
苏锦烟淡笑不语,苏家之事她是不想再理的。良久后,换了个话头道:“我一会儿让人腾个院子出来,六叔歇息一晚,明日我们去见见那些商客。”
次日。
苏锦烟召集众人在城内最大的酒楼谈事。
一楼大堂早早就坐满了人,常大人代表官府出面相商此事,听说苏锦烟来了,便出门来迎。
他喜气洋洋,看着堂中众位商客就像看着财神爷一般,看苏锦烟的身影更是觉得金光闪闪。
“夫人到了。”他站在台阶上等待,跟着他一起的还有纪涵青。
苏锦烟下马车时见纪涵青也在,含笑打招呼:“纪姑娘也来了?”
“我听说今日商谈开渠之事,便来旁听一二。”纪涵青道。
下一刻,她脸色微变。苏锦烟顺着她视线瞧过去,是苏穆知来了,此时也正下马车。
苏穆知显然也不知道纪涵青也在,面上的神色微微错愕了下,继而又笑开来:“为何都杵在门口?”
他说话随意得很,仿佛跟自己家似的,甚至对着苏锦烟也十分熟稔,纪涵青不禁疑惑两人是何关系。
“这位是?”苏穆知指着纪涵青先一步问道。
“山东纪大学士之孙女,纪涵青。”苏锦烟介绍道:“此次也是奉旨来顺州救灾的。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