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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3-EP3:白头(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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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3-ep3:白头(20)

战斗不仅发生在首尔市区内,也发生在首尔周边的空域和其他受到朝军控制的防线附近。当首尔市区内部的韩军艰难地抵挡着朝军的进攻时,韩军指挥机构策划了一次突破朝军包围网的攻势,期待着从敌人的围困之中解救首尔。这项作战行动以基本失败而告终,韩军损失了大量兵力和武器装备,仅在其实际控制区附近勉强地保住了制空权。

为各个部门之间原本就几乎不存在的信任蒙上一层阴影的是一则奇怪的指控。有一些来自前线作战部队的报告指出,朝军在进行反击时往往能够精确地抓住韩军的漏洞,从而进行具有针对性的反击,这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导致韩军从失误走向失败的直接原因。在掌握着战时最高统帅权力的李璟惠总统做出最终决定之前,军队必须率先揪出那个躲藏在他们之中的间谍。

“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间谍。”

合同参谋本部新更换的会议室中,永远稳固地坐在军队二号人物交椅上的殷熙正大将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出了他的想法。这种试探性的意见对于唯命是从的下属而言就是绝对命令,他们乐于将上司哪怕最轻微的表态视为不可动摇的指导意见,从而借助着长官的权威为自己的想法服务。眼下,那些在各自的下属面前威风凛凛的将军们不得不坐在这里等待着训话,他们忠实地按照计划履行各自的职责,而首尔之外的战事失利的责任本该与他们无缘。但是,既然所有人都认定必须找出一个合格的牺牲品以安抚各方的情绪,那么这牺牲品就必须在这些人之中产生。

“间谍?”安忠焕中将抓着手边的茶杯,“能把计划泄露出去的,也只有接触过这份作战计划的相关人员……即便是各个军团的司令官,也是在行动开始前才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内容。”

坐在长桌尽头的李观默大将沉默不语,他只顾看着手下的将军们猜测着间谍的真实身份。在他眼前,摆放着那份已经过时并且因为被朝军识破而作废的作战计划,下面记录着计划的制定者的名字。泄露计划的不一定是参与指定计划的军官和官员,还有可能是有权浏览对应文件的官员,但总统似乎更愿意把责任推给军队。那么,到底是谁泄露了计划以便让朝军取得更大的优势呢?

“脱北者。”有人提出其中一种可行的解释,“他们埋伏在各个部门之中,随时向着敌人泄露各种各样的机密……”

“算了吧,有些人为了逃到我们这里,全家都进了监狱。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不相信北韓军会饶了他们……”

争吵不休的将军们乱作一团,只有靠近合参议长的几名高级将领还保持着克制。别人可以推卸责任,他们不行:职务赋予他们的职责要求他们必须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并承担一切罪责,哪怕这罪行并非是由他们本人犯下的。

“合参议长,如果是您向大统领阁下提出建议,阁下肯定会采纳的。”殷熙正大将坚称泄密的责任不在军队,“我们这些军人的动机都相当单纯,加入军队就是为了保卫国家,谁也不像那些官僚一样拥有许多私人业务。没错,计划是我们制定的,但我们并不清楚有哪些人阅览过计划,如果是阁下身边的官员秘密地泄露了情报,那么军队没有理由承担责任。”

即便是在这间会议室中,了解计划详情的也只有少数高级将领。韩军一直将北方的朝军当做假想敌,为此而预备的作战计划不计其数,每当局势出现新的变化,参谋们就必须及时地根据需求而变更计划,以便让这些作战方案能够适应新的时代。大体上而言,韩军采取的作战方案和战争爆发前的预案没有什么区别,连首尔保卫战的出现都在军队的预料之中。毫无疑问,即便是制定作战计划的将军们也明白局势不一定会对他们有利,计划中的大部分内容重点描述了于韩国境内如何进行反击,至于反击胜利后会发生什么,那不是纯粹的军事问题,而是该轮到政客和外交官站出来表演的机会。

李观默大将没有理睬殷熙正大将的主张,同主管着作为单一兵种的陆军的参谋总长殷熙正大将不同,合同参谋本部议长必须从国防的角度管理各项事务。在韩军和朝军的对抗之中,陆军占据着主导地位,大部分行动的话语权留在陆军手中。合同参谋本部议长、陆军参谋总长、陆军地上作战司令部司令官、陆军第二作战司令部司令官,以上四名陆军大将对这个以突破包围网为核心的作战计划完全知情,并且在战前也参与了计划雏形的制定工作。至于陆军中将这一级别,除了提出部分关键战术的安忠焕中将外,其他数名将军分散在各地(不在首尔市区),李观默大将无从核实有关泄密的细节。

谁也没有理由泄密,这是他们的国家,也是他们自己主管的军队,输掉战争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处。不管是从利益还是出身角度判断,李观默大将找不出有嫌疑的陆军将领。

“安将军,你怎么看?”

“军队没有泄密。”安忠焕中将那浮肿的脸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更夸张了,“当然,我们都尽力了,所有作战部队的指挥官也充分地发挥出了应有的实力……如果阁下执意认为泄密就是军队的责任,那我还是建议她在处分对应的军官之前先看一看是不是身边出了卧底。”

“就是这样。”殷熙正大将忙不迭地开口了,“那些在战争爆发前支持敌人的什么议员、活动家,全都是可疑的通敌派。该为这件事负责的恰恰就是他们,现在是战争期间,他们还妄想自己可以不受控地行使那些除了给管理各项事务造成混乱之外毫无意义的权利……”

在将军们惊愕的目光中,李观默大将举手示意乱哄哄的会议暂停,他本人和安忠焕中将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会议室,把这里留给了殷熙正大将。合参议长离场后,会议室内的气氛居然莫名地变得缓和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陆军参谋总长根本不必装模作样地扮演着调和者的角色吧。

长桌的一侧是合同参谋本部中拥有实际指挥权的大将们,另一侧则是仅仅因为这场保卫战才有机会进入这个会议室的师团长们。在大多数会议中,他们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中听着上司们互相争执和发表自相矛盾的意见,而他们关心的只是怎样把那些近似天方夜谭一般的计划付诸实践。许多师团长在巷战中耗尽了手下的兵力,不得不从市民之中临时征召新兵填补空缺,这让他们麾下的军队战斗力进一步下降。少数保持着部队结构的指挥官则受到他人的羡慕,那也许是由于他们从未在任何一场足够残酷的战斗中充当主力。

第八师团指挥官黄闵少将从后排的椅子上离开,走向阴沉着脸的殷熙正大将。

“总长。”

“黄将军,你和你的属下守住了那片阵地,这对我们而言是难得的好消息。”见到第八师团的指挥官到来,殷熙正大将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了笑容,“那个挡住了敌军特殊作战部队的代理旅团长,叫……叫什么来着?”

“柳成禹大领,本来是参谋长。”黄闵少将连忙回应道,“他在上司受重伤后临时接管了指挥权,直到现在。”

看着殷熙正那张胖脸上的笑意,黄闵少将把剩下的半截话全部咽了回去。柳成禹是个脱北者,这是任何一名将军稍微用点心就能查到的明确信息。既然殷熙正还在因为这种象征性的胜利而高兴,黄闵没必要趁着这个时候自讨没趣。刚才大家还说脱北者可能是泄露情报的间谍,就算一个陆军大领没机会接触这种级别的机密,万一殷熙正因为被扫了兴致而迁怒于黄闵,岂不是断送了师团长战后升迁的希望?

平心而论,在突破包围网的作战失败后,首尔市内所剩无几的亮点便是第一机甲机械化旅团成功地从朝军手中夺回一块重要阵地并顽强地抵御住了朝军的反扑。其中,神出鬼没的朝军特殊作战部队也曾经向着广场附近的银行大楼发起突袭,但在第一机甲机械化旅团设下的埋伏中惨败,听说连那支敌军部队的指挥官都在战斗中身受重伤。既然总体战略方面找不出功臣,拿小规模胜利安慰下方的士兵和市民总归是可行的。

“要是他能活到战争结束,我们总是要为他找一个和旅团长相称的新职务才行。”殷熙正在头脑中为年轻一代指挥官的前程稍微地关照了几秒,而后便把心思放在了如何让军队摆脱嫌疑上,“只有军队从上到下保持着团结,才能取得这样的胜利……随便地撤换司令官,不仅会让其他将军感到不安,也无法让士兵信服。”

“阁下为什么会怀疑是我们泄密呢?”黄闵少将疑惑不解,“她应该很清楚,我们缺乏泄密的理由。”

“这正是让我感到忧虑的一点,说不定是那些议员干的好事。”说到这里,殷熙正大将心中那股火气又涌了上来,他把右手扣在桌子上的头盔上,以此保持着镇定,“每隔几天就说要调查,又是怀疑军队偷取物资,又是怀疑我们随意使用武力……这是非常时期,不采取非常办法,怎么能维持秩序?得让那些家伙闭嘴才行。”

和平的日子持续得太久,以至于有些人忘记在这国境之外有大半个世界仍旧在战争的地狱之中挣扎。在那样的土地上,谁拥有最强大的武力,谁就主宰着一切并理所应当地拥有了对应的话语权。这种规律或许对任何一个忽然从和平堕入战争的地区都是适用的,只要掌控武力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就足够了。规矩很重要,遵守着那些规矩意味着他们能够用一种更体面的方式迎接战争结束后的新时代——但是,前提是赢得战争。坐在会议室中的人都明白,在敌人那里,他们不属于可安抚和收买的对象群体,输掉战争对他们而言意味着输掉一切。

那就是殷熙正大将一直强调的一点——必须战胜敌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赢得胜利。

“大家听一听……我有个建议。”

听到陆军的名义最高长官发话了,将军们纷纷安静下来,等待着上司的指示。

“目前,我军依旧处于困境之中,任何可能导致失利的因素都必须被排除。”殷熙正大将喝了一口凉茶,他最近总是抱怨作战失败后军队指挥官们的待遇也跟着削减了,“让对于实际作战并不熟悉的其他人接管前线作战部队,无疑会带来诸多不利因素。因此,要是大统领阁下执意听信那些反对派的谣言并撤换我们的指挥官,我们就得准备带上一些士兵同他们认真地讲讲道理了。”

尽管只是以缓和的语气说出这段话,但在场的所有指挥官都听出了殷熙正的试探。从来就没有什么带着士兵讲道理的说法,殷熙正明确地向属下提议用武力去胁迫总统撤回决定。这是最坏的可能性——也许李璟惠总统决定真的进行内部排查而不是撤换军队的指挥官,那时误会也能得到解除。

“总长,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计划。”迅速关闭了屋子内所有可能记录这段谈话的装置后,黄闵少将率先开口了,“这不是闹着玩的,所有人都很紧张,只要我们带着士兵去找阁下,他们一定会根据自己的猜测做出反应。”

“没错,计划是必要的。”殷熙正点了点头,“放在以往,我们这么做会面临着巨大风险;然而,如今首尔附近负责防务的所有作战部队都被掌握在我们手中,他们是直接地听从我们的调遣,又不是听从阁下或者那些议员的吩咐。负责阁下和国会议员安全的卫兵或许是个麻烦……”

“他们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反对我们。”另一名将军赶快安抚有些躁动的同僚,“敌军近在眼前,没人会愿意同我们开战。我们会承诺带着他们赢得这场战争。”

“可惜安将军不在。”黄闵少将叹了口气,“他是我们的智囊,我军的大部分作战计划都是他负责的,要不是因为这次的泄密……总长,如果您向安将军提出这个建议,他至少不会反对,并且肯定会愿意为我们出谋划策。”

殷熙正大将的鼻子里钻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他环视着这些同他朝夕相处的下属们,并且毫不意外地从众人的脸上总结出了惊人一致的赞许。安忠焕或许是个合格的参谋,一个能够为一支军队制定保命措施的英明指挥官,如果没有安忠焕中将的努力,韩军目前的战况绝对不会仅仅是丢掉部分前沿领土且首都被围困——他们会像上一次一样被迫退守釜山。但是,殷熙正不需要那样专精业务而忘记了追逐权力的帮手。一个在战争爆发前躲在国防大学校长的职务上受尽冷遇的预备役陆军中将,不该卷入这种阴谋之中。

“……做技术的人,自有他的去处。”殷熙正大将无奈地笑了,“安将军哪,是个精明人,可他的精明救不了自己,连他的儿子都救不了。他能制定让我们的军队同敌军势均力敌地抗衡而非迅速落败的策略,却阻止不了藏在那些官员中的叛徒把至关重要的情报交给敌人。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他得不到好处;要是我们失败了,他反而要跟着受罚。”

沉思片刻后,殷熙正大将在是否拉拢安忠焕中将加入的问题上敲定了最终态度:

“让他做自己的工作吧。他有他的职责,我们有我们的。”

黄闵少将松了一口气。殷熙正没有让安忠焕将军加入,对他们而言也许是件好事。这样一来,像他这样处于边缘的师团长就能得到一个受长官重视的机会,哪怕是在不光彩的行动中充当先锋,也要在历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承担骂名对他们而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湮没在时间的沙河中成为无人能够捞起的碎片。

十几分钟之后,脸色一如既往地难看的安忠焕将军独自一人返回了会议室,并通知包括殷熙正大将在内的所有参会人员:由于李观默大将临时决定去找李璟惠总统商议要务,合同参谋本部本次会议就此结束。

“合参议长去做什么了?”大部分军官离开会议室后,殷熙正拦住了准备同其他人一起离开的安忠焕,“我跟他共事多年,没见过他这样不守规矩地抛下所有人。”

“总长,情报部门正在调查对文件的未经授权访问,为了避免对应的指挥官遭遇调查,合参议长已经去亲自向阁下做说明了。”安忠焕将军不急不躁地解释道,“对了,他还说,请您暂且代替他主管这里的事务。”

“哎呀,这种事情他也不和我说……”殷熙正自讨没趣,扫兴地撇着嘴,“合参议长这个职务就得他来做才行,我可做不成。安将军,你也早些回去吧。这些天修补作战计划,肯定是把你累坏了。”

安忠焕向着殷熙正大将打了招呼,一摇一摆地离开了会议室。紧跟着他离开会议室的殷熙正大将站在走廊中望着安忠焕的背影,那显得佝偻而矮小的姿势无法让任何人把他同一位将十几万士兵从陷阱中拯救出来的将军联想到一起。

“确实如此,他只适合做业务。”

将军们的住所相较普通士兵和市民而言,即便显得简陋,也算得上是合格的私人居所。附近的卫兵会按时为他们提供优质饮食而不是有着腐坏嫌疑的战备储存粮(就算是这种食品也经常在地下掩体设施中失窃),此外他们还能根据自己的喜好去额外领取一些生活用品。不过,大部分将军没有机会享受这种待遇,他们往往留在前线的指挥部中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哪怕是后方的参谋人员,同样因长时间滞留在工作场所中而无缘回到住处享受着这些待遇带来的便利。

据说,安忠焕将军本人就过着只吃泡面的日子。按照这样的生活方法,刚过了60岁的他怕是很难安然活过70岁的。

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年,也为了让自己能多几天享受着大权在握的感觉的日子,殷熙正大将不会像安忠焕中将那样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回到住处后,他首先决定按照专业的医师制定的食谱认认真真地吃上一顿饭: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机会按时进餐了,要不是李观默大将今天提前结束了会议,也许这种不规律的作息还要持续很久。

门外的铃声打乱了殷熙正大将的计划,他不耐烦地通过门旁的窗口观察外面的景象,而后把客人放进了屋子内。时不时地闪烁着的灯光依旧显得昏暗,以至于来者的面貌在灯光下并不十分真切。

“合参议长被拘押了。”

刚拿起筷子的殷熙正僵硬地站在原地,以一种机械般的姿态扭过头,怀疑地注视着来者。

“不可能。他去找阁下说明事情的原委,怎么会反过来被阁下拘押?”

“那份名单中有合参议长,而李将军似乎不想浪费时间为自己辩解——殷总长,世上最难办的莫过于在毫无根据的指控引导下证明自己没有犯下某项罪行。”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殷熙正是不会让李观默大将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离场的。木已成舟,反悔也晚了,他猜想过到底是谁会被抬出来承担责任,没想到是作为军队象征的合同参谋本部议长当了这个小丑。与其说这是对李观默大将本人的侮辱,不如说是对整个陆军包括殷熙正大将在内的嘲笑。

殷熙正回过头,望着挂在墙上的历代总统的画像。他将目光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人物身上,那便是在军人总统李正雄意外遇刺后借助着混乱局势成功地一举夺权的新一代军人总统权斗赫。是历史赋予了权斗赫以机遇,就像时局把殷熙正摆在了等同的位置上一样。

“你说说,看这种面相,是能做大事的人吗?”

“总长,这样的人哪,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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