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7-ep4:布拉吉尼(16)
“这下好了,食尸鬼们争相向宪兵队投案自首并唯恐天下不乱地自证是妄图危害我国的……罪人。”伊拉里·赫雷斯库和他的几名亲信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中散步,他们必须抓住这短暂的休息时间去准备下一场会议——以及应付突如其来的危机,“几十年来……我们头一次遇到这样荒诞的事情。”
“事到如今,不妨扩大食尸鬼的定义范围,免得它们利用我们在相关规定上的漏洞。”赫雷斯库的秘书小心翼翼地向长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尽管他很清楚这些手续会消耗更长的时间,“不管怎么说,食尸鬼病患者的规模跟食尸鬼相比也小的可怜,把他们连着一起消灭也没什么。”
紧随赫雷斯库左右的扬·佩特雷斯库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他当天凑巧来总局办事,结果却见证了一名食尸鬼(还是曾经悍然闯入议会宫的重要目标)于众目睽睽之下触发了rc细胞检测装置的警报并投案自首的奇观。以保住行业内的机密为原则的佩特雷斯库当即意识到了帕克的用心并试图出手阻止,不想还是慢了一步,而且他更没料到阴影中有许多双窥视着他们的眼睛。这一仗输得不冤: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低估了敌人高效地利用互联网的能力。
既已先输一局,他们不能再犯下些看起来不知名却容易引来关注的错误了。
“……那么,必须先——”
“长官,我们最好不要马上采取行动。”佩特雷斯库出言提醒赫雷斯库注意那些名为盟友实则恨不能让他们摔跤的竞争对手,“宪兵队最近几个月来一直在针对我方,他们是打定主意要让我们同他们一样出丑。在稳住宪兵队之前,我方的任何措施……哪怕是卓有成效的,也会成为用来围攻我们的证据。”
“没办法,他们受罚了,自然希望同一天也在议会宫执行任务的我们跟着一起受罚。”赫雷斯库点了点头,他知道宪兵队有包括一名准将在内的数名高级指挥官因在议会宫附近的广场上动手或下令其他宪兵殴打市民而被解除职务。后来宪兵队将其称之为不让市民见证到议会宫内那不堪入目的狼狈景象的必要措施,并连连向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讨要赔偿。“但是,公民们迫不及待地要监督我们的行动、强迫我们结束从我国建立开始就延续至今的秘密行事传统,这一点是无法容忍的。我们的沉默和退让会让他们贪得无厌地向我方提出更多难以接受的要求,佩特雷斯库。”
事实上,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的现状已经多次引起了不满。早在几年前,便有国会议员提出应当让该部门公开化,他们的想法因力主保证探员及其家属生命安全的声音占据了上风而遭到了挫败,但出于其他意图而要求这些奋战在对抗异形怪物最前线的特殊专业人士改变工作状态的声音并未因此而销声匿迹。过去这些声音都可以被打击异形怪物之正义事业的必要性压制下去,然而自从有人提出食尸鬼可能只是一群患上了可遗传的食尸鬼病的【病人】后,社会舆论对食尸鬼的态度正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发生着转变。
更让食尸鬼搜查官们惊恐的,则是食尸鬼病发病率逐年升高的趋势。罗马尼亚可以尝试着组织一群学者批评岛田真司的研究成果并断定岛田真司是试图协助食尸鬼危害人类的叛徒,然而他们既不能否认发病率的升高也不能否认重症患者和食尸鬼几乎没什么区别的现状:除了坚称食尸鬼和rc细胞异常增殖综合征患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到。这样一来,出于对自己有朝一日罹患此等恶疾后会从人类社会中被迅速铲除的担忧而集结起来的公民们终于形成了一股让罗马尼亚探员们无法忽视的力量。
事已至此,装聋作哑不成,贸然地下令扩大打击范围并采取更频繁的打击措施也不行。罗马尼亚的法律专家们模糊不清地要求患有食尸鬼病的患者去医院就医并在相关机构登记和报备,现在食尸鬼们的行动无疑是按照这些专家们的指点去做的:他们自曝身份又明确表示自己愿意接受治疗,诸如宪兵队之类的组织又很愿意抓住这个机会给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一记重拳。
连续多日来,康斯坦丁·杰莱里焦躁不安地组织着备份工作,一旦他们由于不可抗力而被迫暴露当前工作地点,他就要把人员、设备和重要物资转移到选好的新建筑中。总局选择的备用办公楼同样是一栋老房子,附近不那么齐全完备的城市基础设施让它得以暂时逃过人们的视线,但这些算得上是优势的劣势迟早有一天也会消失殆尽。
苦闷的杰莱里忙得头晕眼花,他终于决定在周末出去和朋友吃顿饭以排解内心的抑郁。
“真是活见鬼了。”康斯坦丁·杰莱里和麦克尼尔一起来到了博尚的餐厅,照常点了几份两人喜欢吃的菜肴,“……如果我们的全部活动要回到公众监督之下,我们就根本没有办法对付食尸鬼。”
“说不定这是好事呢。”麦克尼尔试着安慰对方,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一份愧疚在起作用,“他们……实事求是地说,只要他们是可以被管理的,情况就不会变得更糟。”
“新规定发布恐怕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在这几个月中,没人知道事态会发生什么转变。”康斯坦丁·杰莱里感受到了他成为食尸鬼搜查官以来从未有过的压力,“我们可以花费很多时间去定义该对哪一种目标下手,可是永远比现状滞后的法律并不能真实地反应我们现在的需求。你看吧,那么多食尸鬼选择了冒充食尸鬼病患者去投案自首,以后他们只需要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谎称自己是病人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麦克尼尔叹了一口气,他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你应该说,他们不仅可以保命,还可以享受保外就医等一系列待遇,有的甚至是老实本分的普通公民一辈子都拿不到的。”
“是啊。”杰莱里忙不迭地向麦克尼尔笑了笑,他很高兴能看到麦克尼尔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别说是食尸鬼了,就算是犯人也不该享受过分的优待。他们太狡猾了,而且比我们更擅长应用各类现存的规则。”
“其实这并不是我最担心的。”麦克尼尔不介意多等一阵,他今天的用意不是享受美食,而且他平时没少借机款待自己,“你们现在把精力集中于讨论如何对付这些……狡猾但是很温和、很愿意遵守规矩的食尸鬼上,如果这时候有其他突发事件,你们就不得不为了避免两线作战而在其中一条战线上做出一些妥协了。”
康斯坦丁·杰莱里笑着从桌边的侍者端来的餐盘上取走了自己的肉末饭,“到那时我们不会犹豫的,亚当姆斯先生。我们会把那些自以为是的异形怪物先消灭再说。”
“可能吗?”麦克尼尔用右手食指点着额头,示意杰莱里再认真想一想,“第一,他们并不处在你们的控制之下;第二,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传媒不发达的年代了,就连合众国的许多机密项目都能被人曝光,你们的秘密也藏不了多久。”
年轻的罗马尼亚食尸鬼搜查官愣住了。麦克尼尔说得对,到那时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没有办法无声无息地处决上百名食尸鬼,更不可能在做完这一切后还不引起媒体和社会舆论的关注。此外,考虑到宪兵队等其他竞争对手的敌意,无事生非的可能性同样高得离谱。
两人各怀心事地吃着午饭,中途迪迪埃·博尚挪动着他愈发臃肿的身躯前来为两人送上了附赠的葡萄酒。最近又胖了不少的法兰西老绅士笑容可掬地说,今天自己心情好,所以给顾客都分发了类似的礼物。
“……也就是说,一旦此时再发生其他突变,上级很可能选择赦免这些家伙,甚至是真的和他们公开合作。”杰莱里喝了两口酒,他感觉自己的思路逐渐发散开来,于是终于得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无比可怕且根本不能令人接受的结论,“这里没人可以成为一个【阿拉伯人难民】,可是每个人却都有机会成为食尸鬼病患者。”
“但愿情况会好转,世界总是在不断前进的。”麦克尼尔往玻璃杯里斟满了酒,向杰莱里举起酒杯,“敬和平。”
迈克尔·麦克尼尔不幸一语成谶,几天之后他就从新闻报道中得知罗马尼亚北部地区的交通路线又出现了几起不同程度的损坏事故。罗马尼亚发达的建筑工业使得这些损失平时看起来微不足道,但眼下正处于多事之秋的罗马尼亚不可避免地被另一些琐事拖慢了脚步。
获悉帕克被宪兵队关进了医院且严加看管后,麦克尼尔反而放心了。有岛田真司在,他不必担心帕克出现什么意外。因此,他将伯顿找来,和对方共同研究发生在罗马尼亚北方的破坏交通线犯罪行为的分布状况。对各类逃生路线图有着超出常人的敏感性的伯顿很快地完成了数据整理工作,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有人悄无声息地切断了从罗马尼亚南方和位于更东部的乌克兰通向西北方向的特兰西瓦尼亚的大部分道路,而修复地面交通线的进展远远没有想象中那样顺利。
“初步判断,这是有组织的犯罪活动,而且成本低廉。”彼得·伯顿把自己的结论向麦克尼尔和盘托出,“他们只需要在每一个重要节点派一个食尸鬼就能让交通线瘫痪,而更要命的是罗马尼亚人没有办法把藏在乡间的食尸鬼抓出来。”
“特兰西瓦尼亚地区……背靠匈牙利。”麦克尼尔思考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其中的规律,“去年罗马尼亚人指责外国干涉他们的内部问题时所列出的幕后黑手除了我们合众国之外还有匈牙利,当然也少不了eu的几个主要国家。不过,匈牙利是最不可能有能力干预事态的。当年罗马尼亚号称东方小法国的时候,匈牙利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乞丐国家。彼得,你觉得布加勒斯特以北的罗马尼亚食尸鬼最近会有什么打算?”
“迄今为止,大概只有布加勒斯特的食尸鬼有着高度的组织性,这还是亚历山德鲁·麦齐亚和我们的帕克上校用暴力手段确保的,虽然在那之后他们通过对现代生活的向往成功地维持着食尸鬼们的团结。”伯顿首先明确告诉麦克尼尔,他们不可能让布加勒斯特成为号令罗马尼亚各地食尸鬼的指挥中心,“目前看来,布加勒斯特食尸鬼的行为似乎激起了外地食尸鬼的反感,尤其是当外地食尸鬼在试图捕食难民时遭遇了布加勒斯特食尸鬼的阻止之后。喂,咱们本来想要建设一个处于我们控制之下的食尸鬼社会,想不到我们无意中把布加勒斯特的食尸鬼推到了他们其余同类的对立面。”
麦克尼尔心虚地喝了一口咖啡,把屋子里的灯光调亮了一些。他可以承认自己的失败,这不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事情。“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食尸鬼和人类之间的隔阂是如此地明显,以至于违反这隔阂所规定的生活方式的任意行为都可能导致当事人被就此排除在主流社会之外。我们没能用布加勒斯特的食尸鬼推动罗马尼亚的全体食尸鬼向着我们希望的方向改变……虽然遗憾,终究无法避免。”
“好话坏话全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会犯错。”伯顿嘿嘿一笑。
“你可饶了我吧,我又不是预言家。”麦克尼尔把伯顿作势要从口袋里拿烟的手按在了桌子上,“虽然我还看不出他们的动机,至少他们和我们一样想要改变这种现状。这很好,而且从客观上来说可以利用。用他们来削弱那些幕后黑手维持现状的能力,在那之后我们要把二者同时铲除。”
不过,虽然麦克尼尔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影响力拓展到布加勒斯特北方,他却有一个常人无法与之相比的重要助手。获悉麦克尼尔的想法后,卡萨德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说,虽然罗马尼亚接收的中东地区难民总计只有几千人,然而和他拥有着类似信仰的罗马尼亚公民却接近十万。这个数字同罗马尼亚的总人口比起来微不足道,甚至同布加勒斯特的常住人口相比也太少了,但它终究在罗马尼亚的食尸鬼面前有着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就这么定了。”麦克尼尔敲定了行动计划,“我会让博尚掩护你,他有合适的借口。”
“去外地开饭店?”卡萨德笑了,他的面容随即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个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麦克尼尔。我的同胞们在欧洲各地饱受排挤和歧视,他们甚至不能吃到符合心意的饭菜。真神在上,如果欧洲这般地对待犹太人,全世界都会把他们骂翻。”
“是否要拓展餐厅业务要看博尚的想法,他才是老板,我们顶多算合伙人。”麦克尼尔既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相反,他把决定权推给了博尚,“请理解我不能轻易地给出承诺的原因,我对帕克的诺言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能兑现。”
这回轮到卡萨德哑口无言了,他不知该指责麦克尼尔无能还是先对麦克尼尔表示同情。思索片刻后,卡萨德放弃了思考,决定暂不考虑寻求麦克尼尔的支持,他有信心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完成这项工作。
“不要抱有太大希望,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卡萨德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用于处理难民问题,他对此次的危机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看法,“难民的冲击会极大程度地改变欧洲主流社会对待食尸鬼的态度,这可不仅仅是岛田写几篇文章就能解决的事情。”
“那么,做好北上作战的准备罢。”麦克尼尔做出了一个活动筋骨的姿态,一旁的卡萨德可以清晰地听到这个戴着墨镜的青年男子双手十指捏合在一起时发出的细微响动,“我更喜欢放开手脚和敌人战斗而不是在这些大家都感到恶心的规矩的限制下装模作样地向另一方展示自己并不存在的善意。人类和食尸鬼过去那种简直像是演戏的对抗,就像合众国当年和俄国人的互相试探一样,看了让人血压陡增。”
蛰伏已久的阿拉伯王子认真地上下打量了麦克尼尔一番。
“我不会让我的同胞冒那么大的风险。”
“不用你出人参加战斗。”麦克尼尔挥了挥手,“另外,这也能让罗马尼亚人改善对你的同胞的态度。一个内部构成要素数目不小的群体,能够把力量集中在一处办事,而且坚守着某种独特的生活方式、不被外界轻易影响,他们就会天然地成为被重视的筹码。”
送走卡萨德后,麦克尼尔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分析现有情报。指望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在最终的对决中起到决定性作用无疑是天方夜谭,但麦克尼尔手头能够动用的资源还是太少了。他连平定布加勒斯特都做不到,奢谈控制罗马尼亚全境的食尸鬼更是痴心妄想。
在传统方式起不到作用的时候,麦克尼尔很少为此而格外忧虑。他还有另一位最早和他并肩作战的同伴、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埃贡·舒勒相信着能够用科学和技术改变一切,现在是时候轮到他拿出成果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了。
岛田真司由于可疑的协助食尸鬼行为而被暂时看管起来,所幸他身上的麻烦暂时没有让gfg受到影响。不过,麦克尼尔到gfg去寻找舒勒时,他惊讶地发现舒勒没有在做实验或是其他科研工作,后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手下的研究人员销毁各类资料,以免那些重要信息落入他人之手后反过来成为对付gfg的工具。
“我正在把特奥多尔·维亚努转移走,让他去德国躲一阵也行。”舒勒没戴眼镜,渗着血丝的眼睛在日光灯的照耀下看起来异常地肿大,“局势越乱,他们越有可能不计代价地报复。”
“我们可不能被他们推到台前当成转移注意力的靶子啊。”麦克尼尔环顾左右,掀起的烟尘刺激着他的鼻腔,“咱们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再聊。”
风险中蕴藏着机遇,然而风险本身仍然是第一位的。舒勒将麦克尼尔带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里,而后打开电脑,把一张图片展示给了麦克尼尔。
“这是昨天统计到的布加勒斯特市区内食尸鬼分布状况……除了没安装设备的某些特殊区域,你明白。”舒勒指着靠近市区北侧的布加勒斯特北站附近的一个位置,“看,出现在这里的食尸鬼的运动轨迹和其他同类都不一样。我们已经掌握了帕克的据点和应急据点的位置,通过对比食尸鬼集中的区域可以判断这个居住市区内的孤立个体显然不归帕克管理。”
“以前有过类似的现象吗?”麦克尼尔并不觉得亚历山德鲁·麦齐亚和帕克能够有效地找出整座城市中的全部食尸鬼,“可能是自己躲起来的本地食尸鬼,也可能是侥幸混入城市内的外地食尸鬼。”
“问得好——看它的rc细胞系数。”伯顿随手一指红点旁的五位数,“【大食尸鬼】,必然不是能任人摆布的小角色。”
“大概率是【德拉贡内斯库】。”麦克尼尔点了点头,“离博尚的餐厅有点近。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找他。另外,你的监控网络做得很好,不过本着安全起见的原则就暂时不要继续扩张它了。我怕某些【人】被逼急了之后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你也会害怕吗,麦克尼尔?”舒勒捡起了放在办公桌上的眼镜,“我以为你无所畏惧。”
“我嫌麻烦,舒勒。”麦克尼尔两手一摊,“所以我做不了你的工作。”
舒勒切换回监控平台,瞟了一眼屏幕上弹出的【1200】字样,一言不发地关掉了显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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