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年,朱元章终于决定,在全国各地推行户贴制。
由于是在全国范围推行,不但规模宏大,对户贴的制作标准自然也要严格得多,新户贴除了有原有的几项外,还增加了士绅家里的奴婢数量,并且为了公平公正,朱元章下令制作户贴的所有官员,无论大小只要参与过监制过程都要在户贴上签字画押,防止有些官员投机取巧。
于是,大明的户贴制正式诞生了。
至少在诞生之初,户贴制有利于明朝抑制土地兼并,增加朝廷的税收,进而增强了国家的经济实力,是一项国富民强的政策。
然而,任何制度都不能一成不变,否则,就会变成制约社会发展的枷锁。
朱祁镇知道,若是下旨废除户贴制,必然会遭到百官反对,甚至他们压根就不会去思考,户贴制究竟该不该废除,只揣着一句祖制不可违,就跳出来反对。
可是,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只能走下去。
哪怕我这个皇帝亲手推翻了大明朝廷,也总好过被别人造反。
朱祁玉眉头紧皱,他很不理解,为何皇兄变得越来越激进。
最近这一年多以来,皇兄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亲率大军伐漠北,平倭寇,十足的一副千古明君的气派。
可是,动不动就要改祖制,大肆抓捕朝廷官员,却是一副专横跋扈的暴君形象。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有的时候,他很迷茫,自己究竟是该怎么办?
现如今江南人人自危,甚至波及到京师,满朝士绅官员已经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他担心有一天,皇兄刚愎自用,终将引来反噬。
现如今,大明百年来的户贴制也要改了吗?
如果没有户贴限制,如何控制百姓流动?
如果农户都去作坊务工,没人种地,粮食怎么办?
更严重的,如果军户也去务工,没人当兵,打起仗来怎么办?
朱祁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笑着说道:“新政涉及到方方面面,很多细节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吾弟若是想知道答桉,不妨亲自去一趟蔚县。”
“蔚县?”
“不错,就是蔚县,正好和于谦做个伴。”
“于学士也在蔚县?”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蔚县是新政的试验点,这一年来,商辂干的还算有些模样,等你亲自到了那边,才会理解,朕所说的新政究竟是什么,朕所追求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朱祁玉这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急切地想知道,让皇上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和全天下作对的新政,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时候,怀恩前来禀报,内阁曹鼐、张益求见。
朱祁镇顿时有些头大,可想而知,这两位老哥肯定满腹怨言,特别是张益,据说亲自跑了一趟漠北,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又不能不见,只好摆手道:“让他们过来吧!”
朱祁玉起身告辞,曹鼐和张益来到书房,叩拜行礼。
“两位卿家免礼!”
朱祁镇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谢皇上!”
两人站起身,曹鼐忍不住说道:“皇上,您,您……唉!”
朱祁镇抬起手,微笑道:“曹卿家不要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怀恩,去倒茶!”
曹鼐摇了摇头,说道:“皇上,您出去……倒是跟我们说一声啊,这么大的事,老臣竟然事先毫不知情,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啊!”
他很想大喊一声,我是堂堂内阁首辅,我是首辅啊!
张益紧跟着说道:“皇上突然不辞而别,臣等心中甚是不安,后与礼部尚书邝埜追去了漠北,只看到一个唐行古……”
朱祁镇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对啊,唐行古这家伙在哪了?
新政即将推行全国,手底下得有人,现在很多得力的部下都不在京师,比如说张懋,暂时住在黔国公府,没错,其实他压根就没去安南,只走到云南就停了下来。
哈铭、陈懋、井源这些得力干将,分别镇守在西北和北方防线。
文臣之中,最靠的住的是于谦,其次是贝琳、商辂等人,太少了,远远不够。
年轻翰林之中,倒不乏一些开明之辈,可是,这些人现在还没有成长起来,说话的分量差了些。
唐行古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这家伙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
自从被掌掴以后,此人就彻底蜕变了,上次群臣议论开海的事,唐行古几乎用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
张益在一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朱祁镇只面带微笑,时而点一下头,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两人犹如怨妇一般,诉了半天苦水,总而言之一句话,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跟我们内阁说一声好不?
要不然,南京都打翻天了,内阁却毫不知情,我们内阁不要面子的啊?
这还不算,内阁大学士说抓就抓,家也给抄了,事先我们也不知道!
照这样形势下去,等着哪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家被人抄了,也不会觉得很诧异……
朱祁镇也不反驳,始终面带微笑,听他们说下去。
两人直到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了,这才告辞离去。
朱祁镇吩咐怀恩:“去吧唐行古给朕叫来!”
唐行古就在都察院当值,听到皇上召见,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御书房。
“臣唐行古问圣躬安!”
“朕安!”
朱祁镇笑笑,他突然感觉到,其实御史也没那么令人讨厌,甚至还有几分欣赏。
“唐卿家,漠北之行如何?”
唐行古不动声色道:“回皇上,臣此行漠北,感触颇深!”
“哦?有何感触,且说说看!”
“是!”
唐行古顿了顿,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自有明以来,前元势力虽退回漠北,却一直对我大明虎视眈眈,自太宗皇帝起兵北伐……”
朱祁镇听着听着就发现不对劲,刚还想夸一夸这家伙懂事,立刻就来了一套废话文化。
唐行古这番话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废话文学,全篇高谈阔论,倒是没什么错误,唯一的问题就是,全是废话!
朱祁镇突然想到,这货似乎很有当发言人的潜质啊!
回头给他放鸿胪寺去,专门负责接待外宾,主掌朝会仪节,当个发言人什么的,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唐行古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你把北元灭了,你很叼!
朱祁镇听的直打瞌睡,终于等他说完,这才摆了摆手,说道:“朕有事跟你说!”
他现在不想说任何废话,就连用词也是尽可能简洁明了。
“皇上请吩咐!”
“大明百年来,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当初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有些应该改一改,你觉得呢?”
唐行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臣觉得,皇上说得对!”
朱祁镇问道:“那好,你说说看,怎么改?”
唐行古立刻回道:“皇上说怎么改,臣就怎么改!”
朱祁镇突然意识到,这货似乎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知道执行力如何?
“朕准备改户籍,允许百姓自由择业,自由迁徙。”
唐行古点头:“将百姓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臣深感认同!”
朱祁镇说道:“朕准备改军队,废除屯田制,改为募兵制!”
唐行古再次点头:“屯田导致军队战斗力严重不足,臣认同!”
朱祁镇说道:“朕准备改吏制,在九品以下设置十品、十一品、十二品吏员,并且,考核优秀者,可以从吏员晋升为官员,同理,官员考核较差的,降为吏员!”
唐行古脸色变了变,却还是说道:“能下能上,调动官员积极性,臣觉得……可行!”
朱祁镇继续说道:“朕还准备改科举,以后不光考四书五经,要考天文地理,物理算术!”
唐行古咬了咬牙,艰难地说道:“皇上,这个真不行!”
“哦?”
朱祁镇反而笑了,问道:“为何不行?”
唐行古用力摇头道:“启禀皇上,读书人是大明的根基,科举不能动啊!”
朱祁镇反问道:“朕来问你,科举是选拔人才的,是不是?”
“是!”
“若是选拔出来的人才,不能满足朝廷的需求,你觉得这样科举还合理吗?”
唐行古再次摇摇头,说道:“臣以为,经过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已经是大明最顶尖的人才,若是这些人都不能胜任,那就没有人可以胜任了。”
朱祁镇澹澹一笑,说道:“好,朕就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燧发枪你会造吗?”
“这个……”
唐行古迟疑片刻,说道:“臣大致知道一些原理……”
“朕就问你,现在让你动手造一支燧发枪出来,你能不能做到?”
“臣……做不出来……”
“朕再问你,燧发枪重不重要?”
唐行古只得点头道:“重要!”
“有多重要?”
“这……关系到大明整体军事力量,自然是十分重要!”
“那好,你说说看,谁能造出来?”
“王恭厂的匠人……”
朱祁镇收起笑容,缓缓道:“如此重要的东西,堪称国之利器,你一个进士出身的翰林造不出来,还不如一名匠人,你现在还觉得,单纯用四书五经选拔人才,很合理吗?”
“这个,这个……”
饶是唐行古口舌如黄,却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朱祁镇神色凝重,继续说道:“朕要的不是每天捧着论语,子曰前,子曰后的,朕要的是真正能做事的人,能造燧发枪,造飞虎炮,能修路铺桥,能造宝船的人才,你现在还觉得科举很合理吗?”
唐行古神色慢慢转变,说道:“臣懂了!”
“懂了就好,朕会在新年初一发下诏书,宣布全国推行新政,到时候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你该怎么做,不需要朕多言了吧?”
唐行古点点头,不就是吵架吗,我擅长啊!
御史嘛,就是干这个的,咱专业!
不过,这次要面临的将是一场硬仗,需要提前做一些工作,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皇上能否将新政的各项条款细说一番,臣想多了解一些。”
“如此甚好,朕正准备传待诏翰林来整理,就由你来代笔吧!”
“是!”
唐行古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提起笔开始记录。
朱祁镇理了理思路,然后将自己的想法全数说了一遍,唐行古一一记下,接下来,就需要回翰林院去加以润色,然后由内阁票拟,司礼监盖章,便可昭告天下。
唐行古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纸张收起来,正准备离开,似乎想到什么,便说道:“臣再多说一句,皇上刚刚提到的关于土地方面的改革,特别是降低租金,恐怕很难实现。”
朱祁镇摆手道:“朕主意已定,再难也要推下去!”
唐行古神色纠结,迟疑道:“臣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朱祁镇不耐烦道:“说!”
唐行古显得有些犹豫,思索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天下的土地,七成在士绅手中,这其中……皇庄占了很大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在大明朝,皇帝才是最大的地主,你不是要改土地吗,降低租金,来呀,从你自己开始啊!
如果你自己都不去做,所谓的新政,岂不成了废纸一张?
朱祁镇顿时陷入沉思,半晌之后,他才说道:“朕知道了!”
唐行古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朱祁镇再度陷入沉思,这番话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只盯着士绅官员了,却忘记了,自己才是最大的地主。
“怀恩!”
怀恩赶忙上前:“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朕想去皇庄看看,你挑一处距离京师比较近的庄子,明日一早,随朕一同前去!”
怀恩愣了一下,心说这么多年来,皇上从没有关心过皇庄的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过,既然是皇上的吩咐,他马上应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朱祁镇这才起身,回乾清宫去休息。
两个多月没见钱皇后,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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