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之眸心一窒,隔了良久,才哑声道;“王爷是和秦王达成协议,将京城让于秦王?”
“这是李氏的天下,应该交还到李氏的手里。”万重山淡淡开口。
张兴之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他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不过是一声叹息,他心知,以万家军如今的实力,若想坐稳江山,不知要牺牲多少兄弟,可如今万重山已即将问鼎天下,却生生放弃了那把龙椅,就连他也觉得十分可惜。
“王爷心怀大义,属下替下面那些兄弟,谢过王爷。”张兴之拱起手,声音中满是真挚。
万重山只微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万重山看着他的眼睛,想起轻舟母子,遂言了句;“我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私心。这一路,我的确是倦了。”
张兴之先是一怔,继而缓缓收回了手,回想这一路打过来,别说是万重山倦了,就连他也是身心俱疲,他们先是和胡人打,打败了胡人又和朝廷打,打完了朝廷又要和秦王赵王打,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不知要过到什么时候,他知道,万重山....的确是过够了这种日子。
他默了默,才道;“王爷,秦王文武全才,当年便有朝中大臣推举秦王继位,只因李云召乃是先皇嫡子,才坐上了那把龙椅,这些年秦王在封地韬光养晦,单看他这次派出的兵力,可见他内里也是存了反意,这次,也算是他捡了漏子。”
万重山微微颔,他向着远方看去,但见蓝天白云,碧油油的草地上,马儿十分惬意的啃着青草,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随着清风飘来了若有若无的米香,勾的人饥肠辘辘,而孩童们的嬉笑声清脆悦耳,听着这样的笑声,似是能为人驱散走所有的烦恼。
便是这样的天,这样的地,让人如何忍心,让这太平天,让这人间味遭受战乱之火?
“王爷?”见万重山一直不曾说话,张兴之试探着开口,听着他的声音,万重山回过神来,他收起思绪,只道了两个字;“走吧。”
说完,万重山扬起马鞭,驾着骏马疾驰而去。
豫州。
“殿下,不知万重山所说之事,殿下有何打算?”
待万重山走后,秦王身旁的幕僚向着秦王开口道。
秦王沉思着,双手负在身后,他的眸光黑亮,隔了半晌才道;“万重山不是出尔反尔之辈,他的话,本王信。”
“殿下!”那幕僚大震,“这世间如何能有这等人,放着打下的天下不要,甘心送到他人之手?”
“今日若是换了别人来和本王说这番话,本王自是不信,”秦王缓缓踱着步子,“可偏偏是万重山,他的为人.....本王信得过。”
“兵不厌诈啊王爷!”幕僚仍是劝。
秦王摇了摇头。
见劝说无效,幕僚无可奈何,又是道;“若万重山所言属实,他手下那些万家军,王爷又要如何处置?”
听着幕僚的话,秦王先是眼皮一跳,而后道;“他这次来找本王,为的便是他手下的万家军。”
说完,秦王顿了顿,才继续说了下去;“万重山开出的条件,便是要本王妥善安置万家军。”
“殿下,万家军骁勇善战,若留下来,委实是一大隐患。”
“不,”秦王摇了摇头,目光灼灼,“万家军是一柄双刃剑,就看如何用了。”
“殿下是打算?”幕僚心思一动,隐约猜出了眉目。
“万家军驻守边疆多年,边疆的情形无人比他们更熟悉,本王会让万家军仍是驻守北境,”说到此处,不等幕僚插嘴,秦王又道;“当然,对于万家军的主力,自然是留不得,但本王也不会杀了他们,本王....会让他们解甲归田,这也是万重山的意思。”
“解甲归田....”幕僚咀嚼着这四个字,心思百转,犹记得李云召在位时,就因军费太过庞杂,委实是朝廷一项沉重的负担,当初便不断有人上奏,希望李云召可以裁军,让兵部颁解甲归田的指令,好减少军费的开支。如今,秦王又提起了此事,若此事能成,也算是两全其美。
可想起万重山,幕僚心下仍是惴惴,只怕此事只是万重山的计谋,直到一个月后,秦王统领大军,一路兵不血刃,浩浩荡荡的进入了京师,而万家军更是开了城门,将秦王大军迎进了京师,秦王的幕僚瞧着眼前的一幕幕,才算是放下心来,晓得万重山所言不虚。
晚间,皇宫。
接风宴上,酒过三巡。
“不知王爷,将太后如何处置了?”秦王搁下手中的酒杯,睁着微红的双目,向着主位上的万重山看去。
“万某再不是什么王爷,秦王殿下直呼其名即可。”万重山也是放下了手中的杯盏,道;“至于太后,万某并未为难她,她仍是住在寿康宫中,殿下随时可以前去探望。”
“探望倒不必了,”秦王淡淡笑了笑,看着眼前那金碧辉煌的昭阳殿,似是自言自语的开口:“即便到了眼下,本王也还是觉得恍惚,你知道吗,在本王率兵前往京师的那一刻起,本王已是做好了和你决一死战的准备,本王是真没想到.....你会将京师拱手相让,成全本王。”
“这京师也好,皇宫也罢,都是你们李家的东西,不论王爷相信与否,万某都从未觊觎过李家的天下。”万重山的声音平稳,一番话说的十分坦然。
秦王心中微动,向着万重山看去,他的眼眸复杂,隔了许久,才慢慢道;“不论如何,本王都谢谢你。”
“王爷客气了,”万重山举起酒杯,“万某已是安顿好了一切,待得明日,万某便会孤身离开京师,只愿王爷能够善待万某手下的兄弟。”
“你放心。”秦王亦是举起了酒杯,心中只觉畅快,声音中也是含了几分真心实意,“你手下的兄弟,也是我大齐的勇士,本王自会善待他们。只要....他们当中再别出来一个你这样的人物。”
语毕,秦王便是一笑,仰头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万重山听着这话,心中却是微微一沉,他什么也没说,亦是将手中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黎明时分,万籁俱静。
“王爷,您当真要走?”江镇以一行人齐聚在城楼下,齐齐望着眼前的男子。
万重山手中攥着缰绳,闻言则是转过身子,他的目光与诸人一一相接,而后则是拱起手,道;“承蒙各位照料,咱们就此别过。”
“王爷....王爷....”诸人齐声挽留,江镇以许是年纪大了,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老朽跟随王爷多年,此番一别,倒不知何时再能与王爷相见。”
万重山听了这话,心下也是浮起几分感伤,他虽已是为这些部下做了妥善的安排,似江镇以这等老臣可颐养天年,而像张兴之这等新起之秀,日后也可在朝中为国效力,秦王爱才惜才,万重山知道,他不会为难他们。
可如江镇以所说,他们都是跟随他多年,此番一别,日后恐再无相见的机会,又如何不让人怅然。
“还请先生多多保重。”万重山拱手,向着江镇以行了一礼。
江镇以哪里敢受,连忙扶起了万重山的身子,万重山最后看了诸人一眼,他没有再多停留,而是翻身上马,与诸人道;“诸位,万某这便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诸人亦是纷纷拱手为礼,看着马背上的男子,诸人心中无不是心潮起伏,只红着眼圈,哑着嗓子恭送道;“王爷保重,后会有期。”
万重山不忍再看,他收回目光,转过马头,终是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儿顿时撒起蹄子跑了起来,扬起尘土,将诸人的呼唤声远远抛在了身后。
余青山。
这一日,万小宝醒的极早。
轻舟进屋时,就见孩子已是起来了,赤着一双小脚,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着,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小宝,怎么起来了?”轻舟担心孩子着凉,连忙上前将儿子从地上抱上了床,拿起了鞋,为孩子穿上。
“娘亲,爹爹来了。”孩子声音清脆,奶声奶气的样子分外可爱。
轻舟先是一愣,继而便是微微笑了,她抚了抚孩子的小脸,温声道;“小宝想爹爹了,是不是?”
“娘亲,爹爹真的来了!”万小宝的眼睛向着前方看去,胖乎乎的小手亦是向着院子里指去。
轻舟心中一颤,几乎在此时,她听见了院子里传来连翘的声音,即使隔着远,轻舟也还是能听出连翘的声音满是愕然的开口,唤出了两个字,“王爷?”
便是连翘的那一声“王爷”,让轻舟的心顿时抽紧了。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的身子,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过的头,她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就连一旁的小宝说了什么都听不清,她只是怔怔的看着院子,院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身影,那是一道高大,挺拔的男子身影,他面目微黑,却仍掩不下五官中的英气,他立在那儿,看着她的眼睛,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