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性还可以。”
随后,承蒙某位自谦自个儿“记性还可以”的好心人想送,温舒唯果然在自己完全没指路的情况下顺利到家。
认真说来她其实有点惊恐。
当年高考结束后,温舒唯所在的高三七班订了家酒楼吃散伙饭。宴席上,想到大家即将各奔前程或许此生都再无相见之日,同学们感慨万千悲喜交加,啤酒白酒混着喝,有的完全喝断片,有的醉得直说胡话。最后只能由勉强还算清醒的班长来安排一包间的同学回家。
已是深夜,小姑娘单独出行不安全,班长便制定出了两个方案:一,家住的近的女同学三至四人结伴打车,并且随时向班长报平安;二,还清醒的男同学一对一或者一对多送女同学打车回家。
很不巧的是,温舒唯跟着姥姥住在云城一环路的一个老小区里,班上没其它人跟她顺路。而且班长在安排“男生保镖”时,温舒唯去了趟洗手间,等她一晃一晃唐老鸭巡逻般回到包间时,大家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而很巧的是,当天十七中的某个班级也在那个酒店吃饭。
班长姑娘见温舒唯被安排漏了,有点儿着急,只好先扶着她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让她醒酒。温舒唯晕晕乎乎直打瞌睡,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脸红红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就在这时,温舒唯迷迷糊糊瞧见一群人从酒楼电梯里走了出来,有男有女,说说笑笑,年纪都跟她们差不多大。
其中一个穿浅灰色衬衫的人影瘦高而修长,原本正面无表情地听旁边人说话,忽然余光一瞥瞧见什么,微顿步,走了过来。
那人先是走到她面前站定,似乎低下头,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边儿上的女班长整个人都已经愣了。不知道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大帅比是何方神圣。见他弯腰看温舒唯,女班长狐疑,开口询问:“你是她的朋友吗?”
……
温舒唯那时脑子昏沉沉重得厉害,眼皮子吃力地掀开,合上,又掀开,又合上,没听清班长后面又和那高个儿男生说了什么。
总之,十年之后的现在,温舒唯唯一能清楚记得的事情,便是当晚,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缘分牵引下,充当“男保镖”护送喝得醉醺醺的她回家的人,是十七中的风云校霸沈大佬。
……
万万没想到,这位仁兄只是在那次机缘巧合下送她回了一次家,居然就准确无误地记住了她家地址。
果然天生就是注定要当特种兵头头的人。
这记忆力,没谁了。
温舒唯脑子里胡七八糟地思索着。就在她神思遨游天际半天回不过神的时候,边儿上响起一嗓子,“到了。”
一听这话,温舒唯瞬间回魂。抬眸透过车窗往外瞧,老街道,居民区,黑色越野车已经停在了她家小区门口。
“谢谢。”她边解安全带边说。跳下车,正要反手关车门又想起什么,于是弯下腰探出脑袋,笑着提醒:“今天晚上九点十分,别忘了兑奖。”
沈寂视线落在温舒唯脸上。
午后光景,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的云挡住了太阳,阳光不再肆无忌惮,而是从云层缝隙里透出来几缕,浅淡温柔、含羞胆怯地描绘出她脸庞的轮廓。她在笑,眉是弯的,眼儿也是弯的,清澈晶亮的瞳孔缀入星星点点的笑意。
沈寂直勾勾地盯着她,浅棕色的眼睛里眸色微沉,一时没有说话。
温舒唯见对方半天不搭腔,以为他没反应过来,便眨眨眼,伸手往他刚才放彩票的中控台上指了下,“彩票!”
片刻,沈寂出声:“好。”
“一定要记住兑奖啊。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中了呢?”温舒唯说着,抬起右手无意识地拍了拍男人的肩,冲他挤挤眉毛,眼神带着暗示性:“诶,中了奖的话,也不用太感谢我,请我吃顿饭就好了。”
沈寂眼风一斜,目光扫过姑娘搭在他肩头的细白小手,轻轻一挑眉,眸子里浮起几丝兴味,“好。”
温舒唯脸上笑眯眯:“再见。”说完便准备关上车门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她手握着车门边沿,还没来得及把门扣上的前一秒,驾驶室里那位又开腔了。他说:“扫个微信。”
温舒唯整个人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来,“?”
“中了奖请你吃饭,”沈寂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拿手机,微垂头,手指随意操作几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皮瞧她,薄薄的唇弯着,形成一道似笑非笑的弧。
他盯着她,说:“总得知道怎么找到你。”
那语调散漫,声线磁性低沉,尾音处很自然地拖长,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性感。
温舒唯一怔,觉得整片脊梁骨都有点发麻。
这位同志着实不应该脱下他那身军装。
一脱,跟解了封印似的,邪性痞劲一股脑地冲天,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温舒唯脑子里胡七八糟地思索着,好几秒才定定神,想起沈寂之前说的话,顿了下,回答道:“好的。那你加我微信吧。”
随之报出来一串手机号码。
沈寂在搜索栏里输入,面无表情地说:“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
“头像是个抱着金元宝的财神爷。”
“……”
“这个号?”
“……嗯,是。”
温舒唯点点头,干巴巴地笑了下,“那什么,我手机快没电了,我回家充了电再通过验证啊。再见!”说完就转身走了。
沈寂目送那道纤细娇小的背影往前走。
姑娘穿着件小礼裙,挎着包,走路的姿势轻快活泼,进小区时还跟门卫大爷闲聊了一句,随后转过一个弯,消失不见。
沈寂收回视线,慢吞吞地摸出根烟,点着。扫一眼中控台,顿了下,伸手把那张彩票拿了起来,边抽烟边半眯着眼睛瞧。
几秒后,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穿海军军服的圆脸小玩偶。
两样东西放一起瞧。
没瞧几眼,沈寂咬着烟蒂低低地“呵”了声,仰起头,闭上眼,脑袋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枕在了座椅靠背上。修长冷白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玩偶的圆脸蛋儿上。
“温舒唯。”他眼也不睁,唇齿间低低磨这个名字,嗓音低柔,带着点儿哑。似亲昵又似若有所思。意义不明,玩儿转千回。
温舒唯。
真行啊,丫头。
第15章 渡(七)
温舒唯的姥姥和姥爷都是知识分子,他们住的小区是九十年代的时候姥爷单位上给分配的,旧式单元楼,没有电梯,虽然居住环境差了点,但周围住的都是认识几十年的老邻居,整个小区邻里关系和睦,充满了人间烟火人情味。
两年前姥爷去世后,温舒唯便跟姥姥两个人住在这儿。温母偶尔会来看看温舒唯和姥姥,但次数不固定,多的时候一个月四五次,少的时候两个月也见不到人。
刚进单元楼,温舒唯的手机就又响了。
她接起来,不等电话那头的人开口,便道:“回来了回来了。我已经到楼下了姥姥。”
“回来了就好。”姥姥那边压着嗓子,像是躲着打电话怕被人发现,柔声对她说:“你妈妈已经到了一会儿了,一起来的还有你爸和你弟弟。”
“知道了。”
挂断电话的同时,人也正好上到三楼。
温舒唯站在楼道口,看着那扇防盗门鼓鼓腮帮吹了口气,然后才拿出钥匙开门。窸窸窣窣一阵响,再是门锁咔哒一声。
门开了。
温舒唯走进去,反手关门,弯腰在玄关处换拖鞋。看见进门毯旁边多了三双鞋,一双做工考究的女士细高跟,一双锃亮男士皮鞋,一双GUCCI男款运动鞋,全都价格不菲。
温舒唯没看两眼便收回目光,穿着拖鞋走进客厅。
“唯唯回来了。”一个男性嗓音响起来,听上去语气含笑,很和善。
温舒唯抬起头,只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男生。男人已年近六十,两边鬓角花白,西装革履气质沉稳,手腕上戴着只石英腕表,浑身上下都流淌着上流社会成功人士的金贵气。
男孩子则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瘦长,遗传了父母的好基因,他面容英俊帅气,瞳色漆黑,已经初具男子汉的雏形。戴着个蓝牙耳机窝在沙发里玩儿手机游戏,压根没理她。
温舒唯脸上浮起笑容,乖乖问好:“爸爸。”
继父顾长海冲她点了下头,然后看向边儿上的少年,语气沉下几分,提醒道:“小松,你姐姐回来了。”
听见这话,顾言松那厢才摘下一边耳机,不甚情愿地起眼皮看了刚进门的温舒唯一眼。在跟自个儿姐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两秒钟后,他弯起唇,故意做出了一个非常热情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姐姐好!”
少年还没度过变声期,声音本就闷闷的有点嘶哑,再配上如此矫揉做作情绪高昂的语调,直令温舒唯起了满身鸡皮。
温舒唯默了默,回:“弟弟乖。”
塑料姐弟一人一句地说完,整个客厅就安静了。
顾言松继续玩儿他的王者荣耀,一副没精打采不想理人的样子,温舒唯看了弟弟两眼,觉得这位少年就差把“老子现在在叛逆期,莫挨老子”写在脸上了。
温舒唯默默把目光从弟弟脸上收回来。
一边儿的顾长海其实也不知道该跟这个前妻的女儿聊些什么,多年来的生疏客气已经形成习惯。他们这对名义上的父女从来没有单独聊过天。
好在死静而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一刻,姥姥从厨房里走出来了,笑眯眯地说:“唯唯,你妈妈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菠萝蜜。”
话刚说完,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便紧随其后从厨房里出来了。妇人的年纪虽已不轻,但保养得当,常年的瑜伽健身让她的身段儿看起来和三十来岁的人没什么两样。皮肤很白,五官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艳丽姿色。
温母腰上系围裙,手里还端着一大盘水果。
温舒唯:“妈妈。”
“嗯。”温母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回过头来,目光在温舒唯身上淡淡打量了一圈,点点头,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今天这打扮还不错,总算没穿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了。”
温舒唯没有说话。
她在B站做UP主,有时因内容需要,会穿一些Lo娘装和汉服来录制视频。温母性格古板,不能接受新鲜事物,便将她的那些衣物妆容,甚至是她录制视频的行为都归为“乱七八糟”“出格”和“哗众取宠”。
温舒唯曾经尝试过和妈妈交流,但尝试几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最后索性也就不说了。
“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之前看新闻,你们出海的货轮出现故障。你没什么事吧?”
“没。”
“我们从墨西哥给你姥姥带了些特产零食,你姥姥记性不好,你记得提醒她吃。”
“嗯,好的。”
母女两人有些公式化地说着话。最后,温母从包里取出一个首饰盒,笑着递给温舒唯,说:“这是你爸爸专程给你买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首饰盒是某品牌最标志性的青蓝色,盒子上印着几个十分显眼的英文字母:TIffany Co,国际一线珠宝大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