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回来的?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执意要入圈,那就再也别让我看见你一眼了。”
“……”
苏荷抬头。
苏家这一处宅子的茶室内,茶海是粟棕色的古朴根雕。茶室内又专引了滤化过的山泉,顺着茶海一侧造型别致的金蟾口中落下,本就绝佳的选木被水莹润,在光下釉上一层醇厚的质感。
而苏荷的父亲、也是苏家这一辈的长子苏毅民,此时就坐在那茶海后面。从苏荷进了房间,他连头也没抬过,只打理着他面前的新茶。
无声看了会儿苏毅民行云流水的沏茶过程,苏荷撇了撇嘴。
奶奶早便和她说过。父亲从小便脾气躁动,生性顽劣,喝茶能修身养性,所以这习惯还是奶奶给父亲一戒尺一戒尺地抽出来的。
后来,等有了苏荷,苏毅民就总拿出这架势装模样地唬她。每次苏荷惹火了苏毅民,茶室也总是她的倒霉地。
譬如现在。
“离家三年,现在连仅有的一点礼数都忘干净了是不是?长辈问话,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苏毅民话里带火,手里功夫杯也重重地一搁。
苏荷低着头,嘀咕了句。
“是是,您说过。您的话我敢忘么?可这次是奶奶叫我回来的,又不是我自己要来。再说了,早知道您今天也来,那我一定退避三舍,恭恭敬敬地等您下山再回、免得污了您的眼啊。”
这轻飘飘一套话下来,苏毅民更来了火。他站起身,恼怒地指向女儿。
“苏荷!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舒服?!”
“……”
苏荷轻咬了下唇瓣,眼神犹疑,没再开口。
只是她的沉默在苏毅民看来就是无声的抗议,丝毫没减轻他的恼怒。
“当初我说过,不许你进这个圈子,你听没听过我的话,嗯?!离家出走、还瞒着我偷偷到邢天参加选拔,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觉得我管不了你了!”
苏荷被戳了痛处,她仰起头,“……是您禁足我在先的。那是我的人生、我的选择,我只是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就算您是我父亲,您也不该代替我安排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那你告诉我,你现在的人生是什么,啊?去参加那些乌七八糟的酒局?去应付圈里那些潜规则?还是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天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热搜、被无数人指名道姓地骂!?”
苏荷一噎。
过了片刻,她才咬了咬牙,不甘心地低头:“三年里我没靠家里半分,就是因为拒绝那些所以我到如今才好不容易能拿到正经拍戏的机会,其他只是意外。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没法控制他们。而且就算说几句又如何,您是邢天的老总,连圈子里这种流言蜚语都不习惯——”
“砰!”
一声炸响,把苏荷唬在原地,余下的话音也咽了回去。
她惊恐抬头,只见到地上那个被苏毅民摔得粉碎的功夫杯的残骸。
“爸,你……”
苏毅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震怒,眼神里像是藏了什么更悲痛的情绪。
“苏荷。”他一字一句,又痛又恨地咬牙切齿,“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啊?!”
“我……”
“你以为你就是你自己,你有没有替苏家考虑过?!你小时候我纵容你,许你不参加那些你不喜欢的应酬和活动,而今你就这样选择你的人生?!”
“……”
苏荷捏紧了手,指甲用力地往掌心里扣。
她松开自己被咬得泛白的唇瓣,眼角微红地抬起头,声线轻栗。
“爸,我的人生怎么了?我只是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为了选这样的人生你抛下那么多、你得到什么了吗?没有!网上那些人怎么骂的你你看到了吗?你得到的只有这些!”
苏毅民嘶声咆哮:
“除此之外,你更丢尽了苏家的脸!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女儿!!”
“…………”
余音在整个茶室内回荡。
苏荷唇瓣抿得用力而苍白,她死死地咬着牙,攥着手心,不想露出半点示弱的情绪,但通红的眼角还是背叛了她。
在原地僵立很久,苏荷终于慢慢松开手,掌心深陷着月牙印儿,疼得麻木了,久久回不过血色。
而她声音喑哑空洞,轻笑。
“您说的对,怪我,我丢尽了苏家的脸。您这光辉灿烂的一生,有我这么个女儿,真是败笔了。”
苏荷无神笑着,慢慢吐出心口郁结闷疼的那口气。
“不过您放心,我答应您——从今天起,我再不踏苏家的门一步。抚养费我会慢慢还您,您就当您的女儿已经死了吧。”
“……也或许在您心里,她早就死了。”
“——!”
苏荷说完,扭头离开。
出门时视线早就被眼泪模糊掉了,苏荷慌不择路,脚下急促又踉跄,只想赶紧从这让她觉得窒息的屋子里离开。
她慌乱地跑到不知道哪一处弧形的小露台上。
长而垂地的帘子被清风鼓动,将她身后的一切掩在朦胧里,苏荷脱了力似的,靠到露台外沿那及胸口高的白玉石护栏上。
护栏冰凉。扶在上面的十指纤细葱白,却抖得厉害。
“……真没出息。”
苏荷低低地念了一句。
耳边那些声音却还是在一遍一遍地响:
……你抛下那么多、你得到什么了……
……你丢尽了苏家的脸……
……你不配做我的女儿……
苏荷在嘴巴里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她抬手一抹唇瓣,再拿下来,指尖殷红刺目。
原来是不知觉地把嘴唇咬破了。
苏荷自嘲地笑。
在这鲜红的血迹下,那些竭力压抑的情绪又翻涌起来,酸涩闷疼的感觉像是把她胸口都炸碎了。只剩下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荒芜。
她听见有个小人在心里说它快要难过死了。
因为父亲说得对。
她把什么都抛下了,她什么都没换回来。
因为那个人说。
他说【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些】。
因为这三年。
三年里她独自坚持和煎熬过的所有孤独和痛苦,在父亲那里只是不能被理解的苏家的耻辱。
苏荷的手指再次轻颤栗起来,她觉得自己大概绷到极限,快要忍不住哭了。
可她实在不想哭。
苏荷抖着手去摸自己的手包,把最边角的那个暗袋拉开,里面藏着一盒窄窄的女士香烟和一只打火机。
她费力地摸出一根细细的香烟,指尖颤着想去点上,却几次都抖灭了。
苏荷眼角更染上嫣红。
眼泪下一秒就要从眼角滑下。
这是气哭的,被一只打不上火的火机。
才不是因为难过。
苏荷崩溃地垂下手。
然而就在这一秒,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修长,沉稳,有力,覆住她的。
火机“咔哒”一声轻响。
淡蓝色的火苗一跃而起,在风里盈盈。
苏荷咬着香烟怔住。
她仿佛能感受到,这只手的主人就站在她的身后,以他的修长身形,此时手臂绕前为她拨开火机,大约已是从后把她虚抱在怀里的姿势。
被微风鼓荡起的白衬衫,正若有若无地撩拨过她的背后。
苏荷脑袋发木,但她记忆深刻。
——
商家长子性格冷淡犹如神只,少有好恶,唯独最严也最厌两点。
一是烟,二是酒。
所以眼下,她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把烟扔了。
但鬼使神差的——
苏荷低头,就着那只白皙修长像是不染凡尘的手。
她把烟点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荷:渎神日记(1/N),达成
第24章
傍晚。
夕阳在山那头将落,峰间笼上璀璨层叠的暮色,微风习习,远目之下湖光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