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煊又继续道:“之前二哥说过相中过一个女孩子的,她现在人呢?若是还没成亲,就赶紧将人娶进来,家里也热闹些。”
谢珺做出无奈状,笑了笑:“也不是我想娶人家就愿嫁的,如今都是民国了,还是你情我愿比较好。”
采薇这回终于抬头,深以为然地接话道:“这个我同意,强扭的瓜到底是不甜的。”
说罢还故意看了眼谢煊。果不其然看到他被噎了下的表情,顿时心中一阵爽快。
谢珺笑着点头:“是啊,你们就别担心我了,我自己的事有分寸的。”
玉嫣道:“虽然我不想二表哥把姐姐忘了,但还是希望你能赶紧娶个情投意合的表嫂进门,这样的话,姐姐泉下有知大概也会安心的。”
谢莹道:“二哥什么都好,就是感情上太死心眼,可惜二嫂没这个福分。”
采薇笑道:“莹莹说得没错,二哥得像季明学习学习,若是我哪天眼一闭,他第二天就能把填房娶进门。”
谢煊闻言脸一垮,冷喝道:“你胡说些什么?”
婉清也赶紧呸呸两声打圆场:“采薇你干吗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采薇完全没把谢煊的怒气放在眼中,她笑盈盈道:“我就是随便举个例子,劝二哥别太死心眼儿。”
谢珺笑说:“你这例子举的可不恰当,看把三弟脸都吓白了。”
采薇瞟了眼谢煊,白倒不算白,但确实脸色铁青。她笑了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谢煊冷声道:“玩笑是你这么开的吗?”
采薇其实也知道当着这么多人面,开这种带着怨气的玩笑,很不合时宜,本想找个借口圆过去,但被他这么一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沉着脸继续吃饭。
于是接下来,桌上气氛就变得十分微妙,除了说今晚的菜如何,谁也没再说起其他的话题。
吃过饭后,采薇就寒着脸回了房间。她前脚进门,谢煊后脚便跟了进来,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你非得这样吗?”他沉着脸问。
采薇往沙发上一坐,似笑非笑道:“我怎么样了?”
谢煊走过来,蹙着眉头看着她:“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采薇不以为意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是戳中了你的心思还是怎样?还没完了?”
谢煊叹了口气,在她跟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放软语气:“你怎么想我不重要,但是这种玩笑以后还是别开了。你才多大年纪,说这种话太晦气。真要说死,那肯定也是我先死。当然,我要死了,你重新嫁人,只要那个人是个良人,我在泉下有知也替你高兴。”
采薇本以为他是要跟自己吵架,正准备撒开火力迎战,没料到他忽然话锋一转。这语气不是在开玩笑,那双狭长的黑眸,看着自己时,也再真挚不过,她忽然就有点怔住了。何况,若是命运的轨迹没有发生转变,面前这个男人,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死去。
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提到死,这种感觉不免让人觉得心惊胆战。以至于采薇心跳忽然加快了几分,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说这些干什么。”
谢煊道:“刚刚是我态度不对,你别生气了。”
采薇向来吃软不吃硬,他退了一步,她也就不好咄咄逼人,梗着脖子道:“刚刚当着一家人面,说那种话,也确实是我不对,你不用跟我道歉。”
谢煊挑挑眉笑开:“咱们今晚早点睡。”
这厢的花园里,谢珺正拿着把剪刀修剪草木枝。
婉清走过来,笑道:“二弟好雅兴,这么晚了还亲自打理园子。”
谢珺抬头看她看过来,温文尔雅一笑道:“若是没修剪好,指不定过不完这个冬天就死了,明年就开不了花了,我不放心全交给佣人。”
他生得身长玉立,站在夜灯下的草木中,有种清风朗月的君子之风。婉清嫁进谢家这么多年,要在这样的家庭好好生活,自然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上到谢司令下到佣人听差,她不说人人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但基本上都还算了解。只有谢珺这个人,她一直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
表面看起来是个谦谦君子,温和宽厚,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一开始她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他就是看起来的那样。直到后来知晓了几件事,虽然不算什么大事,却不得不叫她对面前这男人有了其他看法,只是依旧没看透一丝半点。以至于听到的风言风语,她也只能听听就算了。
她伸手摸了摸前面的一枝小花枝,道:“我记得玉芸最喜欢芍药花。”
谢珺点头:“嗯,没错,还有牡丹。她就喜欢这种浓烈的花。”说着请笑了笑,道,“我却喜欢清雅一点,为了让她开心,我院子里种了好多牡丹和芍药,只在边上种了些铃兰和茉莉。”
婉清道:“二弟是真疼玉芸。”她顿了顿,终于鼓足勇气一般,“只是玉芸跟我说过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问你什么。何况她人已经过世,我也就没再放在心上。只是今日大家提起她,我又想起这事,想了想还是决定来问问你,还望二弟别觉得我唐突。”
谢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她,笑着柔声道:“玉芸当年和大嫂关系好,想必是无话不谈的。她跟您说过什么,大嫂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这个做弟弟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为要说的话,有点难以启齿,婉清抿抿唇犹疑了片刻,才道:“那时候你们成亲已经大半年,有一次我和玉芸说话,开玩笑问起她的肚子什么时候有动静。她支支吾吾半天,后来悄悄告诉我,说你一直没跟她同房,问我该怎么办?”
谢珺听到他说这个,似乎并没觉得意外,也没觉得尴尬不自在,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只是沉默了片刻,才笑着回道:“既然大嫂问了,我也跟大嫂说句实话,家里人都以为我深爱玉芸,我自然也是爱她的,只不过是哥哥爱妹妹的那种爱。我和玉芸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后来她想嫁给我,我怕她伤心,便娶了她,想着这男女成婚,好多还是盲婚哑嫁,我和她到底知根知底,等做夫妻久了,这感情自然会慢慢转变过来。只是……”说到这里,他怅然般叹了口气,“我们到底还是缺了点缘分。”
婉清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时惊愕地看向他。
谢珺又笑着道:“我知道大嫂可能很意外,毕竟家里人都以为我对玉芸的感情是男女之情。她人不在了,我也不好解释太多,这对她的名声反倒不好。”
婉清支支吾吾道:“我确实没料到是这样。”
谢珺道:“我没和她同房,也是因为心疼她,觉得在我对她的感情还没转变过来前,就和她有了夫妻之实,对她不公平。”
婉清讪讪道:“ 二弟这样确实是君子所为。”
谢珺笑着摇摇头,伸手剪掉跟前的一根枯枝,在婉清转身前,又云淡风轻般问了一句:“玉芸生前还跟大嫂说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悄悄话吗?”
婉清愣了下,摇头:“其他的就没有了。”
谢珺点头:“好的,大嫂早点回房休息吧。”
婉清道:“二弟也早点休息。”
她暗暗舒了口气,朝自己的配楼走去。
虽然这个推心置腹般的答案让她觉得很意外,但仔细一想,却也挑不出半点毛病。谢珺说的那番话可以说是合情又合理,甚至无不表明他是一个疼爱玉芸的好哥哥。
但她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甚至从脚底涌起了一层寒意。
第89章 更新
过了两日, 采薇和婉清正要出门, 陈管家笑盈盈拿着一封信走进来,道:“大少奶奶, 刚刚收到的信,好像是从东北寄来的。”
母亲和弟弟跟着呈毓去了东北,这么久以来, 婉清一直还没收到他们的消息。看到是东北寄来的信, 自是欣喜不已, 赶紧接过来, 迫不及待打开。
但是脸上的笑容,在展开信纸之后, 很快就僵住。
采薇觉察不对,轻声问:“怎么了?”
婉清怔忡了半晌,才摇摇头道:“没事, 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就不出门了。”
采薇蹙眉, 拉住她, 担忧地问:“大嫂,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婉清将信折好,摇摇头,轻声道:“采薇,你别问, 我想先一个人静静。”
采薇看她脸色惨白的模样, 估摸着是她母亲和弟弟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也不好逼问,只能小声交代她旁边的丫鬟佩儿好好照顾她。佩儿点头,扶着婉清回了配楼。
因为担心婉清,采薇只在工厂打了一路,很快就返回谢公馆,直奔婉清的北配楼。
房门开着,但只有佩儿在,看到她,小丫头指了指卧房的门,小声道:“大少奶奶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采薇皱眉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忧心忡忡问:“到底怎么了?”
佩儿咬了咬唇,红着眼睛道:“呈毓贝勒来信,说傅太太和傅少爷都没了。”
这消息不啻为一道晴天霹雳。采薇脸色大变,她本只想着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但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大的事。
虽然她跟傅家没关系,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早已把婉清当姐妹,她知道娘家对婉清的意义,那是她作为满清格格的根。当初傅老爷过世以及北京城的王府花园没了,差点让她钻牛角尖出了大事,如今刚刚好转得差不多,竟然又来这么一出。
采薇光是想想就有种悲怆感油然而生,命运仿佛在跟这个曾经养尊处优的格格,开着一次又一次的恶意玩笑,若是换成自己,恐怕也不太能接受得了。
她深呼了口气,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说起来,傅太太和傅少爷是跟着呈毓去的东北,不缺钱不缺人,好好的怎么母子俩都没了,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佩儿道:“说是在奉天的时候遇到土匪,被杀了。”
采薇若有所思地点头。如今世道乱,匪盗猖獗,一群北京城的皇亲国戚去东北,对于当地土匪来说,无异于来了一群肥羊。呈毓虽然手下人多,但强龙难敌地头蛇,出这种事倒也不算奇怪。。
她没有去敲开卧室的门,只安静地坐在起居室等着。一直等到傍晚,婉清才终于从房内出来。
“采薇,你在啊!”看到沙发上的人,她凄然一笑,开口道。
采薇回头,看到她双眼通红,脸色苍白,不禁担心道::“大嫂,你……节哀。”
婉清在她身旁坐下,怅然地叹了口气道:“这大概就是命吧!”
采薇道:“等季明回来,我让他安排你去东北,我陪你一块。”
婉清却是摇摇头:“不用,他们上个月就已经没了,呈毓表舅已经办好后事,我没必要再过去了。”
采薇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不管怎样,你要看开点,别再钻牛角尖。”
婉清写满哀愁的脸,勉强一笑,回道:“放心吧,我还有眉眉要抚养,还有铺子等着我去经营,不会再做傻事的。只是……”她捂了捂脸,“我可能得要几天时间缓缓,最近几天你自己忙,不用管我。”
采薇点头:“现在工厂那边也没什么事,我在家多陪陪你。”
婉清勉强笑了笑,道:“采薇,要不是因为你,我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采薇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会一直在的。”
话是这样说,但这毕竟不是小事,何况婉清这段时日虽然精神好转,没再吸大烟,但比起正常人还是要忧郁多愁善感许多,她不敢掉以轻心。
这事儿谢家上下自然很快知晓,包括很晚才回来的谢煊,他跟着采薇去婉清屋里说了一会儿安慰的话,见人没有大碍才回房。
“你这两天多在家待待,咱们都多陪陪大嫂。不然我怕她又跟之前一样,又钻进死胡同。”
谢煊坐在沙发上,疲惫般揉了揉眉心,点头道:“没有重要公务的话,我尽量早点回来。不过我看她状态还好,应该没有大碍。”说罢朝她轻笑了笑,“这还得多亏我的贤内助,不然之前要大嫂真出个好歹,我都不知道如何跟我大哥交代。”
采薇道:“我可不是因为你,我是觉得婉清人不错,把她当做姐妹,所以不想看到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何况她还有个眉眉。”
谢煊抬头,一双黑眸定定看着她,过了片刻,伸手将她拉到腿上坐下,轻笑道:“我知道的,你是个好姑娘,嫁到我们谢家,让你受苦了。”
采薇想起身,却被他牢牢抱住,斜了他一眼道:“本来就是,我要在江家,日子过得不知多少?你知不知道我三姐现在天天忙着谈恋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自己挑选,挑中了两情相悦再谈婚论嫁,简直不要太快活!”
谢煊失笑:“那真是难为你了,让你嫁给了我这么个丘八。”
采薇道:“还是个风流的丘八。”
谢煊被噎了下,片刻后,好整以暇道:“采薇,你相信我一次,我和柳如烟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采薇问:“那你最近有见她吗?”
谢煊微微一怔,看着她的眼睛,没马上回答。
采薇本只是随口一问,见他脸上那不太自在的表情,顿时怒火中烧,伸手将他推开,从他腿上站起来:“谢煊,你就不能坦率点?你要真对她余情未了,我也没意见,毕竟她在前我在后,你要能搞定龙爷那边把她要过来,我也不会干涉你,更不会跟你闹。毕竟咱们这婚姻是为了什么,大家都清楚。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两头都想占着?”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才冷着脸继续道,“我今天就跟你把话说清楚,你纳妾也好养外室也好,我都不会干涉,但是我江采薇绝不会和别的女人共享男人。你要真有了人,谢江两家的姻亲关系虽然会继续,但我和你从此就是名义上的夫妻,井水不犯河水。”
谢煊蹙眉看着她,听她噼里啪啦说完这一通,怒极反笑:“没错,我是见过柳如烟。是不是只要见过她,就是跟她有染?你现在已经认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解释再多你也不会相信。”他边说边站起来,“不过我也跟你说清楚,你嫁进了谢家就是谢家的人,想井水不犯河水?那得等我谢煊死了。”
说罢迈开长腿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