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心中虽然担心谢煊,但也不敢耽搁,手脚并用爬上窗户,钻到了邮轮外侧的走廊。宴厅是在邮轮第四层,此时天色早已经黑透,但是邮轮下方冒起的火焰,却将这天色照亮了不少。
这火从一楼东侧燃起来的,其实火势算不上大,但是烟雾滚滚,看着很吓人。下船的通道拥挤不堪,距离远的很多人已经等不及排队下船,在船员的帮助下,不管有没有救生衣的都扑通扑通往水中跳。
夜色下的海水中,不过半分钟,就已经浮满了人。无论是船上码头还是水中,都乱成了一片。除了巡逻的船只,连附近的货船和游船,也都纷纷开过来救援。
采薇看得心惊胆战,她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死人,又会死多少人?但她清楚体会到了乱世中人物草芥的现实。
这时又有枪声响起,于是本来混乱的场面,愈发混乱。
陈青山将一只救生圈丢在她脖子上,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往栏杆上打了个结:“三少奶奶,快下去。”
采薇深呼吸一口气,抓住绳子往下滑去,陈青山在她上方紧跟着。
路过第二层时,采薇借着东侧的火光,隐约看到一间包厢里,有人正在打斗,她一时愣住,想看清楚,里面的人却已经蹿了出去。
“三少奶奶,赶紧的啊!”陈青山在上面催促。
采薇反应过来,又马上往下滑。毕竟是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手握着绳子还挺疼。
幸好夏天还没过,水里并不冷,到了水中,她趴在救生圈四顾了下,水中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和船只,也不知道谢煊他们在哪里。
这时,一个年轻女孩忽然从上方跳下来,扑腾扑腾挣扎喊救命。采薇赶紧将救生圈丢给她,那女孩儿握住救生圈,在火光和月色中,朝她感激一笑。
跟着下来的陈青山目睹采薇的举动,大惊失色,正要游到她身边去救她,却见她划了划水,自己朝岸边轻松游去。
陈青山:“……”千金小姐还会游泳?
与此同时,还在船上的楚辞南和同伴,正与阿诚一行人胶着中。几个人手上的枪都已经在之前的交火中用完了子弹,如今只剩下匕首和拳头。
楚辞南这边总共只剩四个人,其中两个是他们救援的同僚,这两人是学者,手无缚鸡之力。而阿诚那边也还有四人,只是这四个都是谢珺手下一等一的好手。
此时他们人已经被逼到一间仓库,没了退路。楚慈南手中握着短刀,挡在前方。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而几步之遥面色冷厉如修罗的阿诚,蓦地冲上来。
他手中拿的是一把杀伤力十足的军刺,这人身手非常狠毒,几乎是招招指向要害。两人瞬间过了十几招。
楚辞南应付他一个人倒能勉强,可他身旁还有一个身手不亚于他的手下,两人配合得非常默契,不到片刻,他又挨了两刀,而他那对付另外两人的同伴也眼见着有些扛不住了。
好在他们都受过严苛训练,并不畏惧死亡,狠的还怕不要命的呢。对方这些当兵的,无非是当差那军饷,不要命的也就只有一个阿诚。
楚辞南提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再次朝阿诚冲过去。他这提着一口气的动作,空有蛮力,少了几分技巧,阿诚轻易看出破绽,矮身避开他手上的短刀,一个扫堂腿将他踢倒在地,紧接着又扑上前,扬起军刺朝他刺下。
就在楚辞南以为自己要交代这里时,那把军刺却在靠近他几公分时,砰地一声飞了出去。连带着阿诚人也滚到在地。
楚辞南看到来人,重重舒了口气:“你怎么才找来?”
“我能找来你就谢天谢地吧。”谢煊斜他一眼,又问,“你没事吧?”
“还行。”刚说完,就是一口血吐出来。
阿诚从地上站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煊,皱眉道:“三少,你这是做什么,他们是革命党。”
谢煊道:“我不管什么党,我们今天都得从船上安全离开。”
阿诚一贯的没什么表情,擦了下脸上的血迹,握住军刺:“那我得罪了。”
阿诚几个本也受了伤,有了谢煊的加入,局势很快扭转。两分钟后,其余三个被楚辞南和同伴干掉,阿诚被谢煊制伏,捆住了手脚。
虽然阿诚是谢珺手下,但认识多年,到底也有些情分,他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哪怕留着这个活口就是坐实了自己通乱党的罪名,谢煊也没杀他。
何况是不是真的,今晚他一逃走,这罪名都免不了。
他擦了下嘴角的血迹,喘着气道:“赶紧走!”
楚辞南点点头,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先从窗户跳了下去,紧接着是楚辞南的同伴,然后便是楚辞南,谢煊断后。
待到楚辞南爬上窗,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然后瞳孔猛然一缩,飞身将谢煊扑倒,抬手一刺,手中那把短刀插进了阿诚的胸膛。
被刺中的男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地上的两人,手中的军刺,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人也随之缓缓倒下。
谢煊也是吓了一跳,刚刚阿诚挣脱了绳子,从背后偷袭他,得幸好楚辞南反应及时,不然以阿诚拼死一搏的速度,他可能还真躲不过。
他舒了口气,看着满身是血的阿诚,将楚辞南拉起来:“兄弟,多谢了。”
楚辞南喘着粗气道:“应该的,没有你,我们今天全都得折在这里。”
“赶紧走吧!”他将楚辞南拖着塞进窗户,不等他准备好,就一把推了下去。他自己坐上窗户时,回头看了眼已经断气却始终没闭上眼睛的阿诚,重重舒了口气,跳下了夜色中的海水。
第111章 更新
码头上早乱成一团, 本来参加晚宴的各租界巡捕警长,下了船后赶紧指挥各自手下维持秩序,以确保公使们安然无恙。
因为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 军警封了码头, 所有人要离开, 都得一一排查。当然离开的人其实并不多, 因为这船上大部分人是等着邮轮继续起航的旅客。
谢珺也下了船, 他站在几个卫兵中间, 皱眉环顾了片刻码头,又看向混乱的海水中。因为隔着巨大的邮轮,那边到底什么情形, 看不完全。但他知道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火, 有很多游客慌慌张张跳水,附近的船只也都赶来救援,比起码头上还算在他掌控之中的场面,海水中显然已经失控。加上这里属于租界范围, 他虽然带来了不少维持秩序的士兵,但名义上是辅助租界巡捕,不可能大张旗鼓去做什么。
邮轮上的火渐渐被扑灭了, 水里的人,一波一波上岸,救援的货船陆续散去。
浑身湿漉漉的采薇和陈青山狼狈地往回走, 看到谢珺, 主动走过去打招呼:“二哥!”
谢珺借着灯光看向她, 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采薇摇头,“幸好下水的时候有陈副官帮我。”
谢珺点头,往她身后看了看,又问:“老三呢?”
采薇也环顾了下四周,道:“刚刚宴厅太乱,我跟他挤散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谢珺心中微微一沉,看了眼水面,心中猜到了几分。就在这时,一个颇有些狼狈的卫兵跑过来,慌慌张张道:“二少,不好了!”
谢珺神色一凛,问道:“怎么回事?”
卫兵支支吾吾道:“刚刚在一间储物舱,发现阿诚副官他们……他们……”
谢珺:“阿诚怎么了?”
采薇不动声色看了眼他,这人从来都是从容稳重的,但这一刻分明是有些慌张了。若是楚辞南和谢煊他们已经成功出逃,那么基本上意味着阿诚行刺失败,而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不言而喻。
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谁都不可能手软。
果不其然,那卫兵道:“他们已经遭到不测。”
谢珺身体晃了下,闭上眼深呼了口气,片刻后,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带几个人去船上,仔细搜查水中的人,若是察觉,格杀勿论。来救援的货船也要去检查”
虽是这样说,但他已经看到有货船离开,只怕是已经晚了一步。
“明白,我这就去。”
陈青山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一脸茫然问:“二少,到底怎么了?不是起火么?阿诚怎么会出事?”
谢珺目光冷冷地看向他,淡声道:“今天船上有革命党,我奉北京之命刺杀他们。这场火估计就是乱党放的。”
陈青山恍然大悟点点头:“所以阿诚是被革命党杀了?”
谢珺没回答他的话,只道:“青山,你还是担心担心三少吧,若是他今晚消失,只怕是已经投了革命党,我这个做二哥的也保不住他了。”
陈青山大惊失色:“三少怎么可能投革命党?他还杀过革命党呢!”
谢珺哂笑一声:“那你就期盼今晚他能出现。”说罢看向采薇,见她神色惊愕,语气柔和了几分,“弟妹,这只是我的猜测,也是因为最近我一直觉得老三不大对劲,如果他今晚真的消失,那就证明我的猜测没错。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在报纸上发声明,做主为你们离婚,绝不会让他牵连你,牵连你们江家。”
采薇苍白着脸点头,一脸惊恐状:“多……多谢二哥。”
谢珺道:“这是我应该做的。”说着叹了口气,“但愿他没有做傻事,不然我都不知如何跟总统,跟泉下有知的父亲交代。”
采薇讪讪道:“二哥,您忙着吧,我有些冷,让青山先送我回去。”
谢珺道:“行,今晚你恐怕受到了惊吓,好好回去休息休息。”
采薇点点头,和陈青山一块走了。
上了汽车,陈青山再也忍不住,重重啐了一口道:“我也算是与二少相识多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道貌岸然狼子野心之人,杀兄弑父?这得多丧心病狂的人才做得出来。三少投了革命党又如何?总比被自己的亲兄长害死好。”
采薇如今也没心思愤怒,她更担心的是谢煊如今的状况,也不知道他们逃走没有。陈青山见她半天没回应,猜到她在想什么,又说:“三少奶奶,你放心,三少和楚辞南他们既然提前做了计划,就肯定能逃走。”
采薇想了想问:“你知道南京霍督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陈青山道:“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霍督军本就不支持帝制,听说去年总统在天坛搞祀天礼的时候,他虽然被召进了京城,但借口生病没去参加,回了南京后,还和谢司令吵了一架。我估计暗中都有反的心思。三少去找他,肯定没问题。”
采薇听他这么说,稍稍放心,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现在还是谢家是总统的兵,为什么不想你们总统当皇帝?”
陈青山瘪瘪嘴:“我是在北京长大的,世世代代都是穷苦百姓,真是受够了那些皇亲国戚,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要咱们跪下,那我可不干。”
采薇笑了笑,虽然他可能对民主共和这些词语并没有深刻的了解,但有种作为广大百姓朴素的认知和觉醒,那么也就够了。
陈青山又说:“我当兵也就是为了几个军饷,再就是想把欺压咱们的洋人赶出去。可惜革命党没军队,而且也不知道他们一个月多少钱,不然我都去那边了。”
采薇:“……”这思想还真是够朴素。
车子开得快,没多久就到了沁园门口,采薇一身湿,也不敢耽搁,同陈青山道别,赶紧敲门进屋。江家已经听说邮轮起火的事,一家子正在家等着,看到人回来,众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听闻邮轮起火了,有没有受伤?”江太太迈着小脚迎上来,拉着她的手道。
采薇摇头:“没事的,就是打湿了水。”
“那就好那就好,赶紧去洗澡换衣服。”
江鹤年看她一身狼狈,皱眉道:“谢三不是跟你在一起么?怎么让你弄成这样子?”
采薇道:“起了火当然是要跳进水里才安全,爸爸,我真的没事。”
“谢三人呢?”
采薇道:“我……不是很清楚,应该还在码头忙着。”
江鹤年冷哼一声:“真是一点靠不住,这婚你们赶紧离了算了。”
江太太到底是个传统妇女,女人离婚对她来说,基本上等同于天塌下来的大事,哪怕已经知道丈夫和采薇的打算,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呸呸两声:“你老说这晦气话做什么?”
采薇忙道:“没事没事,我回芳华苑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采薇担心着谢煊的安危,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一早公鸡刚打鸣,又醒了。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干等消息。
让她意料之外的是,没多久,江鹤年就拿着一份早报,来到她房里找她。
“怎么了爸爸?”采薇见父亲神色不对劲,奇怪问。
“这到底怎么回事?”江鹤年一把将报纸丢在红木圆桌上,“谢三怎么忽然暗通革命党了?”
采薇微微一愣,赶紧拿起报纸,头版头条便是镇守使署名义发布的通缉令,除了楚辞南几个,暗通乱党的谢煊赫然在列,通缉令中写他们的罪名是一手制造邮轮纵火案,并杀使署卫兵多人。
除此之外,谢珺也以自己的身份,发表了一则声明,说对谢家三公子的行为表示痛心疾首,宣告与他断绝兄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