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面清扫干净,把砚台拣起来,洗干净了,再拿给公主殿下使用。”郭女史冷静的吩咐小宫女,“殿下今天应该抄写《女诫》的,功课必不可少,若功课做不完,饮食不许送来。”
小宫女恭恭敬敬的答应,“是,郭女史。”
小宫女手脚麻利的把地扫了,把砚台清洗了,不过,墙壁上的污迹她们发愁的看了半天,苦无良策。
银川公主本是一肚子气,摔了个砚台,摔了个茶杯,感觉略好了一点。不过,郭女史这话一出口,她又是气的眼冒金星,“你是什么意思?若是写不完,敢刻扣本公主的饮食?”
真是流年不利啊,眼瞅着连清汤寡水的饮食也吃不上,要饿肚子了,由不得银川公主不恼火。
郭女史躬躬身,语气恭敬而冷淡,“公主殿下,这是宝庆宫的宫规,皇上亲自制定的。”
“拿叔父来压我!”银川公主瞪着郭女史,怒火中烧。
她父母在的时候,是父母娇宠着。父母不在之后便被皇帝接进了宫,有皇帝的怜爱和疼惜,皇子公主、后宫嫔妃,哪个愿意跟她过不去?宫人内侍就更不用提了,只有巴结她的。银川公主在宫里横行的久了,乍一落到这步田地,哪里受得了。
郭女史年纪大了,涵养好的很,静静看着银川公主,慢条斯理说道:“公主殿下功课做完之后,便可以照常享用饮食。不过,公主殿下的茶杯只有一个,既被摔了,便没有另外的茶杯。”
“什么意思,往后不许我喝茶水了么?”银川公主气极反笑。
“当然不是。”郭女史摇头,“不喝茶水怎么能行?公主殿下,茶壶尚在,可以使用。”
直接拿茶壶喝水便是,谁不让你喝水了?一个人不吃饭固然是不可以的,不喝水,那也是断断不成。
“你----”银川公主面对着镇静自若的郭女史,都不知道该怎么发脾气才合适了。用茶壶喝水,我堂堂公主,我正值妙龄的窈窕少女,用茶壶喝水?
她瞅瞅郭女史,瞅瞅桌案上那个长着胖肚子、细壶嘴的笨茶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手捧起茶壶,便要向地上摔去!
我连茶壶也摔了,看你敢不敢不让我喝水!
“公主殿下请三思而后行。”郭女史声音温和而冷静,“这个茶壶若也摔了,公主殿下这一百天当中,怕是真的喝不上水了。”
“你吓唬三岁小孩儿呢。”银川公主连连冷笑,“本公主偏不信这个邪!”
银川公主高高举起茶壶,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郭女史皱起眉头。
“堂妹,不许胡闹。”门口传来温雅的男子声音。
银川公主又惊又喜的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天蓝色绣九飞宫锦长袍的少年站在阳光下,面目间仿佛泛着一层金光,既清雅,又尊贵。
“太子哥哥!”银川公主放下茶壶,哽咽着叫道。
“拜见太子殿下!”郭女史、小宫女一起跪伏于地。
银川公主终于见着亲人了,哭着跑了过去,“太子哥哥,我……我是冤枉的……你去跟叔父说,我真的是冤枉的……”她执着太子的手,眼泪汪汪的央求。
太子是名十五岁的少年,和皇帝有些威严甚至凶狠的面貌不同,他生的斯文清秀,面白如玉,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很温和。
太子出生的时候,皇帝已经快三十岁了,已是赫赫有名的义军首领。到太子年纪稍长该启蒙上学,皇帝已经称王,颇有权势,所以太子从小便延请名师来教导,学问很扎实。不过,可能是打小便生活优越的缘故,太子斯文太过,看上去书生气十足。
“郭女史,请你带宫女退下,孤有话要跟堂妹单独说。”太子客气的吩咐。
郭女史恭敬的答应,带着小宫女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她这人真是两面三刀,对着太子哥哥便这般听话顺从,若对着我,她便成母老虎了。”银川公主看着郭女史的背影,委委屈屈的说道。
“你胡说什么。”太子微微皱眉,“若是我被父皇罚了,到宝庆宫思过,郭女史一准儿也是铁面无私的,知道么?她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
银川公主撅起嘴,赌气道:“我往后乖乖的由她摆布,成了吧?反正叔父也不疼我,太子哥哥也不管我,让她欺负死我算了!”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太子生闷气。
太子叹了口气,缓步走到一把四出头官帽椅前坐下来,“堂妹,过来。”他指指身边的另一张椅子,温和的招呼银川公主。
银川公主跺跺脚,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满脸祈求之色,“太子哥哥,我被关在这里很难受,你替我求求叔父,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我以后不敢了……”
太子不赞成的摇头,“你好生在这里思过才是正经,别的都莫要指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皇是什么脾气,可由得你违背他的意旨?”
他说了关你一百天,就是关你一百天。难道还有人敢去说情不成。
银川公主沉下脸,满脸不悦,“你又不帮我,这是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亏的咱们还是一起偷偷出过宫的难兄难妹呢,你---”她转过脸去,面色忿忿。
太子苦笑,“咱们是堂兄妹,你被父皇罚了,我来看你,是我做堂哥的本份。我这回来,一则是探望你,宽慰你,二则是劝你听话,莫再胡闹,惹我父皇生气。”
他一旦生气,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倒霉么?
银川公主站起身,烦燥的走来走去,“太子哥哥,一百天呢,可不是短日子!”她烦恼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我都是因为你才倒的霉。那天若不是你想偷偷出宫,我也不会赖着一起去;我若不去,便不会看到开国公和他家那匹小马驹;我若看不到那匹小马驹,便不会硬跟常家小丫头索要,当然也不会被叔父关在这里啦。太子哥哥,这都怪你,你快帮帮我。”
银川公主仿佛看到了救星,脸颊上有了红润的颜色,看着太子的目光也变得喜悦无比。
快救我,要不然,哼,“我若告诉叔父,你不挨顿好打才怪!
太子摸摸鼻子,很有几分无奈。
“父皇的旨意,不容违背。”太子委婉说道。
银川公主很是生气,道:“那太子哥哥替我出口气吧,把常家那小丫头狠狠收拾一顿!她不是爱骑马么,让她从马背上摔下来一回,若她命大不死,我往后便不再跟她计较。”
太子听得银川公主心思这般恶毒,很是不悦,“不过是个小孩子,便是冲撞了你,也罪不至此。”
小姑娘家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有命么?便是还有命,容貌能丝毫无损么?为了赌个气,要一个小姑娘赔上性命,你……你是该被关起来忏悔。
太子虽是好涵养,却毕竟还年少,既是心中反感,目光中便不觉流露出厌恶之意。他不愿再和银川共处一室,站起身,淡淡说道:“你好自为之。孤另有要事,失陪。”
银川公主看到太子的神色,颇有几分懊悔,“明知太子哥哥心肠软,却说方才那番话,我真是忽然被关起来,急了,昏了头。”她性子也是伶俐的,稳了稳心神,做出天真的模样,笑道:“我也不要别的,只要这小丫头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好的疼上一回,便心满意足了!太子哥哥,你让她疼一下便好,千万莫伤着她。”
太子面色缓和了一些,微笑道:“这可难了。常家小姑娘骑马之时有开国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谁有本事让她摔下来?”
太子缓步向屋外走去,“堂妹,改天孤闲了,再来瞧你。”
银川公主忙追上他,讨好的笑,“太子哥哥,你怎地知道她骑马之时,开国公会一直跟着?你什么都知道呀,太神气了!”
太子见她神情纯真,心头的厌烦之情更淡了许多,“开国公亲口说的啊。堂妹,开国公和平国公一样都是我父皇器重的功臣,他的心肝宝贝,你不许再打主意,知道么?”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出了门,飘然离去。
太子走了,空荡荡的屋宇之中,只剩下孤孤单单的银川公主。她想到自己要关足一百天,要过三个多月的苦日子,还拿那个把自己害到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毫无办法,两行清泪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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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低头走进书房,到皇帝书案前跪下,恭敬的呈上一卷密报。
皇帝挥挥手,黑衣男子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皇帝拿起这卷密报翻了翻,眉毛拧起来了。
多少大事摆在他面前,他有闲功夫到宝庆宫宽慰银川!说什么宽慰银川,劝银川不再胡闹,是为了不惹朕生气,朕的好太子,可真是孝顺呢。
皇帝怒火腾腾腾的往上蹿。阿昊,你若真不想惹朕生气,便果断些,勇敢些,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像个英武敏锐的储君!你总是这般温温吞吞的,朕快急死了,你知道么。
帝国总有一天要交到你手里的!有一天你当了皇帝,能驾驶百官么,能让他们心存畏惧、听命于你么?你拿什么去治国?难道你冲着朝臣念一段孔子、孟子,他们就会真心敬服你、为你卖命?
朕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要千秋万代的传下去才行,子子孙孙,世世代代。
“阿昊,朕一定要把你培养成英明神武的君主!”皇帝把密报扔在桌案上,双眸如鹰隼般狠锐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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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要求
“老师、东宫僚属,除了当世大儒之外, 再加上朝中重臣。”皇帝生了会儿气, 冷静下来, 打定主意, “伴读要选青年才俊, 纨绔子弟固然不可, 只知唯唯诺诺的也不行, 必要才华横溢方可。另外,还要让他出宫看看, 知道鞍马勤劳, 知道百姓衣食艰难。他生于富贵,长于安乐,日子实在□□逸了。”
为了把长子培养成合格的储君,皇帝真是处心积虑, 费尽心机。在这之前,他已经特地在奉天门的东边修建了珍藏、修编经典书籍的文渊阁,专门为太子和诸皇子读书而建造了大本堂,广聘名师,命诸名儒轮班为太子和诸皇子讲课, 并挑选青年才俊伴读。皇帝并不是把儿子们交给老师便完全放心了, 放任不管了,他还经常亲自教导太子,谈古论今,拿自己的亲自经历告诉给太子创业是如何不易, 守成是何等艰辛。其实太子被教导的不错,温文尔雅,慈善谦恭,并没有纨绔习气,但是皇帝很不满意,觉得他心软,耳根子也软,心地不够清明,遇事不够果断。
皇帝对太子的要求是,“仁,明,勤,断”,仁才不会失于疏暴,明才不会惑于奸佞,勤才不会溺于安逸,有决断才不致牵于文法。在皇帝看来,仁和勤太子可以勉强算是做到了,明和断,则差的太远。
翌日,皇帝以左丞相为少子少师,平国公为太子少傅,开国公为太子少保。
他不另为太子设置东宫僚属,而是以朝中重臣,为东宫属官。
这天开国公回到家,雄纠纠气昂昂的,“夫人,今后请叫我常少保。”兰夫人正倚在美人榻上歇息,闻言睁大了眼睛,“常少保比开国公神气么?是很大很大的官?”开国公兴冲冲的捋捋袖子,“夫人,这个官大的很啊,很大很大。”在空中夸张的比划着,表示他新得的这个官位,实在是很了不起。
兰夫人不由笑了,“原来如此。敢情你这是当大官了呢,失敬,失敬。”
开国公得意的一手叉腰,一手豪迈的挥了挥,“这算什么!往后为夫要升更大的官,到时候,夫贵妻荣,夫人更威风!”
逗的兰夫人抿嘴笑。
“那我呢?”他身后传来小姑娘清脆稚嫩的声音。
四个小丫头如众星捧月般服侍着一位小姑娘走进来,她上身穿着粉紫色衫子,下着湘妃色贡缎长裙,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如枝头茶花一般清丽可人。
“闺女,放学了?”开国公回过头,一脸惊喜,“爹爹才进门,你便放学回来了,咱爷儿俩真是心有灵犀啊。”
无瑕笑嘻嘻点头,“我觉着也是。”
“那我呢?”兰夫人故意板起脸。你们爷儿俩心有灵犀,早把我忘到一边儿了吧?
“一样呀。”无瑕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小脸蛋上挂着快活的笑容。开国公很会凑热闹,赶忙到无瑕另一边坐下,冲兰夫人殷勤的笑,“夫人,咱俩是一样的。咱们无瑕小姑娘公平着呢,不偏不倚。”
“爹爹说的对。”无瑕笑的更开心了。
兰夫人和开国公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不厌其烦的问着她在涵碧馆的情形,“今儿个又学了什么啊,有不有趣?”“一个人上学闷不闷,要不要给你多挑几个玩伴?”“点心茶水合不合口味?闺女,你正长身子呢,吃不好可不行。”无瑕一手拉着兰夫人,一手拉着开国公,喜滋滋,“不闷不闷,上学可有意思了!我有位好先生呀。”
陆先生学问好,无瑕听她讲课,常常听的入了迷。
“夫人,一百亩地,是不是少了点儿?”开国公见无瑕这么喜欢陆先生,感觉从前承许的那份地好像不够大,不足以表达自家夫妇对先生的感谢之情。
“地不地的,倒是小事,先生于财物上是极淡的。”兰夫人笑了笑,“倒是替她寻找亲人,才是要紧事。”
陆先生常年青衣青裙,素面朝天,根本不怎么打扮。兰夫人和她同为女人,单凭这一点便知道她性情淡泊自然,不会在乎名利,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天生丽质,便是不施脂粉,一眼看上去也是人间绝色。
兰夫人和她相处的久了,自然是有感情的。眼看着她年纪渐渐大了,还在痴心守候未婚夫,心里实在替她着急。陆先生今年二十岁,这时候说亲还好办,若是再过几年,恐怕能嫁的人便只有丧妻的鳏夫了。兰夫人知道她执拗,一定要等未婚夫的音讯,旁无他法,只好替她寻人。
赶紧寻到了人,若是那人也还等着她,便早日成亲,安稳度日。若是那人已变了心,陆先生得了准信儿,也好早做打算。
女人青春易逝,好时光就这么几年,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