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老板见他如此,便以为他同意了,当即开口道明了来意,“道长想来也是自幼习画,想来也是爱画之人,必然也看过九中画仙萧柏悯的画,可惜此人近年来不常作画,那画已经是千金难求,外头想要的人却一直很多,尤其是那些姑娘家,都迷萧柏悯这样的有才有貌的风流人物……”邳老板说着微微压低了声音,凑近沈修止,“实不相瞒,京都有很多世家千金也想要,道长若是能学着他的画技,仿画出来,我相信以道长的画技必定能够以假乱真,价钱方面可比你卖一百副画都来得有赚头。”
商人无利不起早,自然不管这钱来得黑心不黑心,这话不只折辱了沈修止,还折损了萧柏悯的利益,此事本就不正派,更何况沈修止这样的人本就处在风口浪尖,想要拉他下来的人,不知多少,端看先前那事便是如此,这事一出,头一个打杀的就是他,也只会盯着他。
生意人算盘打得极好,话后又开口,“道长放心,我背后有门路,这画出了你这处,便断得一干二净,决计不会查到你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做了一刀切过的手势,神情满是诚恳。
这种不义之财沈修止有怎么可能会要,闻言根本不加思索,面无表情开口回绝,“这种事我不可能做,邳老板请回罢。”
邳老板淡笑一声,语气嘲弄,“沈道长何必如此清高,左右道长往后也是要离开浮日观的,届时要拿什么吃穿,这去了外头可不比在浮日观修道,什么东西不需要银钱,道长现下这般硬气,往后说不准还要跪下来挨门挨户求人呢……”
“你这人怎么这般说话,我原道你是真心想要买我师兄的画,却不想你要做的是这欺人的恶事!”子寒很是生恼,恨不得伸手打这恶人。
“若不是因为你千求万求,我又怎么可能卖他这个面子,这天下善画之人何其之多,可名声大的又有几个,九中画仙的名头有多响谁不知晓,他的画才是真正的值钱,没有名声传出来,画得再好也是白搭,扔在茅厕里净身都没有人要,更何况你师兄往日那名声可不好听,他想要赶上萧柏悯,千金卖画,呵,痴人说梦!”
子寒闻言怒极,当即上前拉起他往外头一扯,“你滚,给我马上滚!!”
邳老板被这般骤然拉着往外头扯去,一时颇有几分狼狈,见这般无礼对待顿时勃然大怒,一边快步往外走去,一边指着沈修止怒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段数,若不是萧柏悯的画千金难求,我用得着找你这么个登不上台面的东西吗,呸,给脸不要脸!”
这话可着实太过难听,任凭谁听着都不会舒服,沈修止既没有发怒也没有生气,只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子寒气得追了几步,见人跑得贼快,只得作了罢,转身走回来,面上神情不安,“师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这样子的人,我以为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买画,你往后和……和石姑娘离开这处,必然有许多要花到银子的地方,我见他想要买便带他来了,不曾想会遇到这事……”
沈修止闻言垂着眼睫,默不作声,伸手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片刻后轻抬眼帘看向他,许久,才开口问道:“子寒,你我相识多久了?”
子寒闻言面露疑惑,他想了想便开口答道:“我记得我头一次看见师兄才不过才几岁,那是年纪少有些记不清了,大抵有十几年了,师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修止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似有些许感概,“没什么,只是要离开了,难免会回想一些往事。”
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刚头的事于他来说仿佛是小儿过家家般,与他半点没关系,不过看个热闹罢了。
子寒走后,沈修止静坐片刻,起身往屋里走去,路过窗子不经意看了一眼,便见似玉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弯起,正要开口唤她,却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对银镯细细端看,手间轻轻摩挲。
他眼中的笑意瞬间凝着,慢慢消失于无。
似玉摸过镯子上头的纹路,一门心思想要弄清楚那捉妖师究竟在这寻常事物上做了什么手脚,免得下回遇着又中了招。
沈修止站在窗外看了许久,见她一直没有放下那镯子,眼中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垂落身旁的手微微往上,刚触碰到衣襟却又放了下来,并没有开口打扰她,转身往院外走去。
浮日观名声在外,道会又是五年一度,盛大隆重,届时所有修道之人都会前来,文人雅士自然也不少,比如萧柏悯,这一次便是与九中太清一道来的,在观中已然住了些许时日。
闻得沈修止回来了,便拿了这几日刚画的似玉画像往他这处,路上碰到怒而离去的邳老板,此人本就想要萧柏悯的画,少不得阿谀奉承一番,顺道将沈修止贬低到土里。
说来也真是凑巧,萧柏悯一来便碰着了出来的沈修止,二人相见心中皆不是滋味,一个是上赶子找不自在,一个是落寞苦涩。
“沈道长,好久不见了,这些日子可还安好?”
沈修止眉间一敛,“你来做什么?”
萧柏悯拿着手中的画,几步走近,“你们道观非要请我来作画,想让我画下五年一度的道会盛况,我想了想,我们既然有那样的交情,便勉为其难来一趟,顺道见见小似玉。”他往里头看了一眼,故意说些隔应人的话,“她在里头吗,那日分开之后,我心中甚是挂念,想到往日替她画的画都还没有给她,心中甚是遗憾,今次正好过来将画送给她。”
这可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萧柏悯性子高傲,早几年未见过他时便每每被人拿之与其相比,本看沈修止不顺眼,上一次失态过后,这一次自然是要找回本。
沈修止闻言不语,也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本是连画都想拒之门外,可终究不喜似玉的画像在他的手里,“她昨日夜里受累,现下正在休憩,恐怕无法起身相迎客人,这画便由我替她收下罢。”
萧柏悯脸色一青,心头郁苦至极,不过也只是片刻功夫便收敛了面上的情绪,将手中的画递给他,桃花眼中含笑意,“如此便劳烦沈道长,反正我们的住处离得也不远,有的是机会可以见着,也不急于这一时。”
沈修止面无表情接过了画,连半个字都不愿意与他说
“听说沈道长往后打算卖画谋生,这也是无可厚非,可惜卖画是要作画人有好名声的,自然不能是污名,沈道长现下要走这条路恐怕不容易,毕竟旁人未必愿意认帐,你说是不是?”他话间一顿又开口提醒道:“哦,对了,还有句话要提醒道长,这画是要给似玉的,道长可不要因为生活窘迫擅自卖了换银钱,这事传出去可不好听,她也未必喜欢这样的你,对罢?”
沈修止闻言眼帘微掀,一言不发看着他,眼中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这些言辞。
萧柏悯见状心中怒意更甚,嫉妒一下子便从心底里冒出来,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时,言辞越发鄙夷不屑,“别人捧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吗,一个破修道不知天高地厚,往后连温饱都是问题,还想来与我争抢画仙之名,异想天开,等似玉真正明白了谁才是适合她的人,自然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沈修止在外头静站了半晌,才转身径直去了后头的书房。
房门关上,书房一片静谧,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般。
他将手中的画卷慢慢打开,全部展开后是一种美人图,画中的女子千娇百媚,眉眼妖娆,眼眸里却全是纯粹,脱离凡尘无忧无虑,干净到了极点。
画里的人看向作画人的眼神含情脉脉,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个。
这是真心喜欢而又熟悉的人才画得出来这样的□□,一笔一画极为传神,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刻骨铭心在心里。
沈修止看着画里的似玉极久,半晌,拿着画卷的手慢慢垂落身旁,长睫垂下,遮掩了眼中的神情,背影却无端透出落寞。
日近黄昏,初春的风还有些许透骨的凉意,轻轻拍打在窗纸上,听闻几许萧瑟。
☆、第48章
似玉在屋里摩挲了许久都没琢磨出端倪, 只得重新放起来,等到往后修为高一些, 说不准就能琢磨出名堂了。
屋里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变暗, 外头便还透亮的天际如墨渲染,重重叠叠遮去了天光。
沈修止还未回来, 似玉有些担心, 正要出门去寻他,却不想刚打开门便见他人就在门口, 似乎正要推门进来,见她突然开门, 一时也怔在了原地。
“道长, 你回来啦~”似玉见状当即凑上去, 眼巴巴地看着他,就差往他怀里蹭了。
沈修止微微点了点头,提步走了进来, 慢慢走进了里屋,神情有些失魂落魄。
似玉见他这般神情心中疑惑, 这白日里出去还好好的,怎么晚间就连话都不想说了一般,也不知究竟遇见了什么事, 莫不是他知道了他师父要杀他?
她黛眉一蹙,连忙关上了门,跟着他进了里屋,白日里她一只狮闲着没事便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现下床榻上还有些乱,被子不似往日那般叠得齐整,不过却多了些烟火气息。
往日沈修止的屋子太过干净,连被子都叠成方块,没有一丝褶皱,就像没有住过人一般,现下似玉窝在他屋里,便是这头乱完那头乱,到处都有她走过的痕迹。
似玉见他走到靠榻旁坐下,便一道坐到他身旁,神情关切,心中很是担忧,“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说来与我听听,我也好替你排解排解。”
沈修止闻言抬眼看向她,见她神情关切,薄唇轻动一下,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他问不出口,他怕听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如果现下告诉他,只是他自己多想了,他对她而言不过只是吃食,那又要如何办呢?
她是一只妖,或许真的只是想吃他,他于她来说不过正巧合适而又喜欢的食物,吃食又怎么可能会有唯一,终究有吃腻了的时候。
那样……他又能留她多久?
有些东西说得太清楚,只会伤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看到的未必是想要的结果……
他轻垂眼睫,静默了半晌,抬手到怀里拿出了一只匣子,“我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只镯子,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便买来了。”
他这样的人就是如此,明明是用了所有的银钱去给她买玉镯,却说得这般轻巧,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只怕早早说得天花乱坠,好在心上人面前多讨喜欢,可他不愿意,他想要得是似玉真的喜欢他,而不是因为一价值不菲的玉镯去喜欢他……
他打开古朴的匣子,将里头的玉镯拿出来,伸手拿过她细嫩的手,将玉镯沿着她玉指纤纤,慢慢套进她的手,带在了她的手腕上,和他想象的一样好看。
玉青色极为干净剔透,玉质上乘,细看去似有氤氤氲氲的水汽透出,带来温凉之意,里头隐有玉色流动,衬得她柔荑柔嫩,腕上肌肤吹弹可破。
似玉摸了摸腕上的玉镯,指头触碰到些许凉意,隐约感觉到水泽,可手指上却没有一点水痕。
她抬起手腕来回看着,满眼的喜欢,不敢相信她一只镇门的粗糙狮竟然有人给她送这么好看的玉镯带。
沈修止见她这般高兴,眉眼轻轻展开了些许,浅声问道:“喜欢吗?”
“喜欢,好喜欢!道长你买的这只镯子,可比我以前看过的所有镯子都要好看许多倍呢!”似玉靠进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窄腰,整只狮兴奋想要在他身上蹭毛。
沈修止顿了一息,伸手将她整个人搂抱在怀里,许久才开口轻道:“你喜欢就好。”
外头夜色渐深,窗外偶有窸窣虫鸣,风拂来的温度刚刚好,躺在屋里极为舒服。
似玉躺在被窝里头看着手中的玉镯子,越看越喜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是沈修止送给她的。
她眉眼一瞬间弯得像月牙一般,眼中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像是盛满了耀眼璀璨的星星。
沈修止才洗漱完出来,身上只着单薄的白色里衣,一边擦着一边往这处走来,对上了她的眼脚下一顿,眼中神情颇有几许怔忪。
似玉趴在床榻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沈修止怔然片刻冲她笑了一笑,将头发擦得半干,才行到床榻旁,掀开被子在她身旁躺下,侧躺着面对着她,看着她微微发亮的眼,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手上带着薄茧,让她微微一缩。
沈修止的床榻很宽大,两个人可以各自睡得舒服自在,可是似玉偏偏喜欢挨着他,从一来道观二人便各盖一条被子,颇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往日似玉是躺在自己的被窝里贴在他旁边睡,今晚不知怎么的很想钻他的怀里。
她想着当即掀开了被窝,钻进了他的被窝里头,碰到了他的长腿,比她坚硬许多,她又伸手搂住他的窄腰,脑袋靠在他枕头旁很是亲昵。
沈修止见状也没有开口阻止,伸手从她颈脖处穿过,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却没有开口说话。
自从来了道观以后,他没有再和她行那事了,他往日明明很喜欢,一整夜都乐此不疲,却总是克着压着,瞧着便觉辛苦。
似玉今日得了玉镯子,心中这般欢喜,自然也想让他欢喜欢喜。
她微微靠近他耳旁,吐气如兰,“道长,你要不要和我困觉?”
沈修止本是心事在怀,闻言心绪顿时乱得一塌糊涂,搂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又轻轻松开,“我们还未成亲,终究于礼不合,先头两次是我太过孟浪,不知约束己身,现下必须得等你我二人成亲之后再行周公之礼。”
似玉听得明白就有鬼了,她即便明白他字面上的意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喜欢却非要克制着,也不知是不是修道之人惯来的毛病,什么都讲究克制,克来克去,克进牛角尖。
似玉心中小声嘀咕,越发抱着他摸摸揉揉,一心给他放松放松,虽然他身上硬乎乎的,半点揉不动,手都有些捏红了。
沈修止被那软绵绵的手摸得腹间一阵燥热,那还有时间想这般多,连忙伸手扣住她的手,搂着她低沉道:“别摸了……”
似玉见他不喜欢摸揉,一脸不解,不过也没勉强,被他扣着半晌不能动,睡意渐渐朦胧,慢慢闭眼睡去。
只留沈修止一个人辛苦忍着,见她睡着了越发咬牙,可看着她殷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呼吸匀称,闭眼睡得香甜,又舍不得吵醒她。
早间鸟儿在屋檐叽叽喳喳叫唤,热闹的像在隔山对骂。
沈修止早早就醒了,只是没有像往日一般早起去练剑清修,而是一动不动抱着她,姿势都没有变换过,半点不曾惊扰她。
似玉被鸟儿吵醒,窝在他怀里伸手揉脸,想要让自己真正清醒过来,那两双手就像是小爪子般一下下揉脸,动作瞧着颇为可爱。
沈修止低头看着她,眉眼不自觉温柔起来,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半点不想起身,见她将脸都揉红了,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唇瓣上轻啄了一下,又忍不住压上她的唇瓣缠磨吸吮了一番,才微微离开低声道:“醒了吗?”
似玉脸一下子烧红了,这下是彻底清醒了,整个人还因为过于紧张而心跳加速,这人不知怎么的总让她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她连忙红着脸从他怀里往外头钻。
沈修止见她急着起来,一时眼含轻惑,“怎么了?”
似玉一步跨下了床榻,拿过衣架上的快速穿着,红着脸皮道:“我先去吃饭了,一会儿就回来~”
沈修止一个人躺着自然也没什么意思,闻言便也坐起身。
似玉见他起来,心中更是慌如小鹿蹦跳,连忙系着衣带往外头走去,“道长,我一会儿功夫就回来~”
沈修止倒没有开口阻止,只看着她风一阵似的走出去,直到身影消失视线里也没有动作。
似玉一路捂着心口逃出去,有些害怕自己会心跳加速而死,怪生这么多年,她可从来是一只稳当的镇门狮,素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理素质,却不想刚头心口却一直蹦蹦跳跳不停,好像要生生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可她又莫名喜欢这种感觉,莫名想要与他靠近,越靠近心越发颤得厉害,真真是一块让狮消受不起的心头肉。
似玉站了片刻,便觉身后有人走来,转头一看是许久不见的施梓漆尤醨二人。
尤醨一看见她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我就知道当初不该留你,都是因为你,拖累了师兄到如今这个地步,这大半年来被关在石室不得出来,你连影子都没有看见,却不想现下又突然冒出来,真真不是一般的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