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父亲有一个奉若至宝的木箱,常年都是上锁的。
越是神秘,就越是让我好奇。我曾用力在箱盖上掰出一条缝,闻了闻里面的气味。真好闻,是一股扑鼻而来的麝香味,还混杂着一点书香味。于是,我就充分发挥想象力,总以为里面锁着什么好玩的“宝贝”。
我觊觎那个箱子很久了。很多时候,我都尝试着一窥里面的秘密,但父亲每次都留了个心眼,离开前必上锁,然后推进床下。
有一天,我终于还是没忍住,用虎钳把箱盖上那颗铁钉拔了出来,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
箱子里,一套军装叠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的是军帽,一摞徽章、奖章一字排开。一本厚厚的书里面夹满父亲在部队时的照片,有他自己的,有战友赠送的,也有他和战友的合影,照片背后总是写着一行歪歪斜斜的字,大抵是姓名和拍照时间等。角落里,还有一瓶上好的墨汁,一些过期作废了的小面额粮票,一些小硬币,以及我叫不出名来的动物骨头、中药材。
这些,就是父亲珍藏的全部。我以为好玩的物件,却一样也没有。
如果说,这箱子里还有一点让我感兴趣的,那就是几颗黄灿灿的弹壳。可惜,我不敢拿走,只把玩几下,就又放了回去。
忽然听见父亲老远说话的声音,我急忙小心翼翼地把箱子盖上,装上铁钉,但却怎么也难以恢复原状。
一连担心了几天,甚至做好了各种挨骂的准备。
我想,父亲一定是发现了的。以他的精明,不会看不出箱子被撬过。原本以为父亲必然会大发雷霆,狠狠地训我一番。很奇怪的是,父亲居然没追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后来我才明白,父亲防的不是我和哥姐几个,父亲其实是在珍藏一份属于他的荣耀。
其实,父亲也知道,我们姐弟几个对他的钱是不感兴趣的。平日里,他的一把角票,就是很随意地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父亲当民办老师的工资,一个月也就十二元,而公办老师却总能拿到数倍以上。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这个卑微的数字。
父亲总是说“人比人,气死人;人比人,比不成”。说完就叹气,满脸的无奈,完全没有了当年那个退伍军人的锐气。
父亲那份微薄的工资,常常是一个月等不到一个月的,但从四年级开始,父亲却挤出钱给我订了一个叫《作文》的刊物。
《作文》的不期而至,使我在连环画之后,又开始了另一种全新的阅读。
这个一辈子吃够了“没有文凭之苦”的民办老师,总是希望他的儿子能为他出一口恶气。或者说,他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
那本小小的《作文》,总是在一种揪心的等待中不断到来,且不断满足着我的求知欲。
当命运要把人推上一条路的时候,背后总有很多双推手。我被命运裹挟着走上一条文学不归路,父亲就是背后最有力的那一双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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