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棺木中静静躺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他闭着眼,面容恬静祥和,彷佛并未远去,只是睡着了。
郑国生颤巍巍的伸出手,搭在儿子冰冷僵硬的脸庞上。
一滴热泪洒落,落在冰冷的棺木上,泪珠又溅起,碎成千千万滴晶莹水花。每一滴水花中,都映着一张悲苦的脸庞。
他凝望着远去的儿子,望着披在身上的白布,许久,抹去了泪水,颤声道:“你去看看他吧。”
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存在,此时亦颤巍巍的走过去,她看到躺在里面的儿子,身体一软,跌倒在地。
郑国生扶起她,女人一边流泪,一边抚摸儿子的脸颊。
那熟悉又陌生的脸颊,早已失去了生机。
往日的那个少年,再也无法回应母亲的呼唤,他已经留在了时间中,再也无法离开了。
许久,那名少妇走进来,低声道:“您好,他们该安葬了。”
郑国生如梦方醒,询问道:“我不能将他带回去吗?”
少妇遗憾的摇摇头,道:“抱歉,他将被安葬在墓园中,不能被带回家乡。”
郑国生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少妇摇头道:“抱歉,具体的原因不能告诉您,这样做是为了不会伤害更多的人。”
闻言,郑国生愣住了。
许久,他难以置信的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妇道:“实在很抱歉,但我们不能让他离开基地……有些事不能详细说明,我只能透露一点,您孩子牺牲的地方,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变异,在没有调查清楚引发变异的根源时,他只能被安葬在这里。”
郑国生望着儿子躺在棺木中,他既痛苦又悲愤,内心挣扎了很久很久,直到妻子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国生,就听他们的吧。”
郑国生看着妻子,妻子亦看着丈夫,他们一起看向儿子。
恍忽中,记忆里的少年又从远方归来,站在荒草妻妻的郊外,向他们招手微笑。
记忆里的影子与现实的遗体重合在一起,郑国生身子微晃,嘶声道:“那就听他们的吧。”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少妇指挥着七八个人走进来,将一个又一个的棺木合上,然后挨个向外抬去。
女人看着儿子的棺木被盖上,忽然看向少妇,问道:“那些孩子的家人呢?”
少妇苦涩的笑了笑,说道:“很少有人会赶到这里参加葬礼,就目前来说,您是唯一一个。”
女人再度望向那些棺木,低声道:“我想看看他们,可以么?”
少妇略一犹豫,点点头,道:“可以。”
接着,她示意抬棺的人停下,将棺盖再度打开。
女人便走向那些棺木,她怔怔地盯着棺木里躺着的年轻人,他们的年纪和儿子相彷,有些可能比他大五六岁。
这些本该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就这样躺在冰冷的棺木中。泪水再度滑落,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过一个又一个冰冷僵硬的脸庞。
恍忽中,远去的儿子又回过头来,隔着遥远而朦胧的雾气,与那么一群同伴站在一起,向挚爱的母亲摆手微笑。
所有人都望着远方的女人,望着那个被唤做母亲的女人,似乎在这一刻,她是所有人的母亲。
少妇静静的看着,她本已主持了多次葬礼,见证过上百人长眠于墓地。
此时此刻,冥冥中彷佛有一种力量,迫使着她那颗冰冷的心又恢复了火热,那早已澹忘的记忆,在她葬下第一个生命时,那曾经所立下的誓言,如今统统回来了。
她已然忆起最初的悲伤,忆起那冰冷的棺木,忆起那散发着死寂气息的泥土。那冰冷的墓穴中,埋葬着一颗颗炙热的心。
直到这位母亲走出大门,探望过最后一名逝者,她才蓦然惊醒,宣告继续刚才的动作。
一个个棺木被抬往附近的墓园,墓园的面积很大,很空旷,稀稀两两的种着几棵白杨。挺拔的白杨还未被秋意浸染,依旧保持着苍翠。
飒飒作响的树叶,似乎是离去者情真意切的呼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这种呼唤,并为之流泪。
热泪溅在黄土上,这片土地也因此有了温度。
人们神情肃穆,站在墓园里,望着一个个棺木被葬在黄土中。
没有哀乐,没有悼词,只有一个个新刻在石碑上的名字。
这不是第一次埋葬死者,工作人员们轻车熟路,按着掘墓人手册的指引,埋葬一个个倒在风雪中的生灵。
那薄薄的掘墓人手册,曾在飞机轰鸣、炸弹咆孝时奏响的朗朗读书声,如今化作一朵轻盈的花,飘落在新的坟茔上。
夫妻两人站在儿子的墓碑前,凝望着久眠于地的孩子。
许久,郑国生长叹一声,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我们走吧……”
他看向俞弦,俞弦点点头,这场葬礼同样令他感受到深深的震撼,那种生者与死者的别离,那种父母与孩子的别离……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似乎世上没有一种语言,能够安慰此时的夫妻。但他们真的需要安慰吗?
俞弦不敢确定,他隐隐察觉到郑国生夫妻所承载的那种精神——他的想法一定是错误的,没有人需要修改记忆。
这件事未必全然是痛苦,还有一种希望,埋葬在土壤里,终有一日破土而出的希望。
他看向沉婧,后者已然明了他的意思。
“那就放弃吧。”
她小声地说,没有被人听到。
派小红将夫妻二人送回去后,俞弦暂时没有回去,他决定要去做一件事。
方才那名主持葬礼的少妇说,郑兴他们牺牲的地方,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变异。他决定要去调查那里的真相,让那些牺牲的年轻人在路上无需挂念此事。
得知这个决定时,郑国生一脸惊讶,他想不到俞弦会这样做,同时对作出抉择的俞弦报以深深的感激。
帮已故者完成未完之事,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
俞弦望着繁华的平川市,大门处人来人往,一个两个人的死亡,没有影响到大多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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