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淳于布就已经坐在了郡尉府大堂之内。
粮队入城之后要立刻封存,如此案件,如果公孙尚还活着,他身为辽西郡守,在他的治内生此案,自然是有权过问审理。
但公孙尚既死,辽西便再无官员过问此案。
此案只能先向安东都护府那边禀报,由都护府派人前来侦办,不过自辽西快马加鞭前往都护府,在冬雪天气,来回少说也要七八天的时间,都护府的官员抵达之前,此案暂时也无法审理。
淳于布知道秦逍暂时无权审讯军械案,可是城中的粮仓却被秦逍控制在手中,要想重新调粮送往榆关,只能先来见一见秦逍。
“淳于朗将久等了。”秦逍走进大门,立时便拱手笑道:“上次出关,承蒙朗将照应,感激不尽。”
如果是以前,淳于布见秦逍一脸笑容,还以为此人是故意奉承讨好自己,但如今他却已经知道,眼前这少年郎看起来年纪轻轻,可是心思缜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狡猾至极,自己还真不能有丝毫轻视。
“秦将军!”淳于布已经起身行礼。
他虽然年纪比秦逍大得多,但秦逍是中郎将,比他朗将的武职高上一级,而且秦逍还有爵位在身,虽然只是子爵,但在大唐有了爵位便是贵族阶层,所以秦逍的地位自然比他高得多。
“坐下说话。”秦逍笑的满面春风,很诚恳道:“昨晚接到奏报,听说在粮车之上现了横刀,朗将知道,这事儿可大可小。行伍中人,喜欢刀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淳于朗将即使珍藏几十柄拔刀,那是谁也挑不出理来。可是横刀藏匿在粮车上,只要横刀来历不明,哪怕是一柄,这事儿也就大了。我听说横刀是在淳于朗将在交接之后才被现,这.....哎,这事儿对朗将可是大大不利。”
淳于布立刻道:“秦将军说的不错,军械确实是在交接之后被现。不过当时在场有许多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那批军械与我们榆关没有任何干系。我或许有疏忽失察之罪,如果朝廷追究,我也甘愿认罪,但藏匿军械之罪,与我和手下弟兄们毫无关系。”
“这个我相信。”秦逍点头道:“有那么多人作证,没人敢说那些军械是淳于朗将派人藏匿。”
淳于布闻言,微微宽心道:“秦将军明察。不过此案还是等都护府派人过来再行审理,粮车都已经运送入城,也找了地方暂时封存。为确保安全,末将也派一队人马日夜协助看守。”
“朗将费心了。”
“末将来见秦将军,却是有事相求。”淳于布道:“将军麾下兵马在鹰嘴峡搜找官银,封锁道路,已经导致榆关的粮草补给迟延数日。末将派校尉周凡交涉,双方生了些误会,听说还伤了人,末将在此代替周凡等人向将军道歉,回头会重金赔偿,还请将军宽恕周凡等人的鲁莽。他们并非有意与贵部为难,只是因为粮草迟迟不到,所以心中焦急。”
“能够理解。”秦逍颔道:“朗将也别太担心,周校尉带兵伤了人,如果不拘禁几日,恐怕弟兄们会生出更大乱子。关他们几天,让他们火气逍逍,回头就会放他们离开。”
淳于布还真没有想到秦逍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立马道:“多谢秦将军宽宏大量。”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还请将军下令,安排人从粮仓调取粮草,榆关那边粮草告竭,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这是自然。”秦逍微微点头,才道:“只是供给榆关粮草的事务一直都是由户曹负责,眼下户曹主事官田世朝涉案,不知应该让谁人来主持此事?我确实按照监军大人的指示,令人看管粮仓,不过也下令看守粮仓的兵士不能踏入仓库一步。粮仓的具体事务,我们龙锐军是无权过问,淳于朗将应该去找户曹。田世朝涉案,不知是否可以找郡丞大人处理?”
“只要将军准许入库调粮,末将待会就去见霍郡丞。”淳于布松了口气,可是又觉得事情是在太过顺利。
秦逍点点头,犹豫一下,才轻声道:“朗将,我奉皇命出关,离京之时,圣人有过嘱咐,在东北事无巨细,凡事都要向宫中禀报,为此特意给了我直接呈递折子的恩眷。”
“秦将军年少有为,圣人自然是上赏识的。”淳于布自然也是精于人情世故,对方态度很好,也就夸奖几句:“满朝文武,能直接给圣人呈折子的没有几人。”
“劫银案生之后,我立刻写了折子,派人呈递京都。”秦逍道:“这次生军械案,却是让我好生为难。”
“哦?”秦逍再提军械案,淳于布顿时戒备起来,面不改色问道:“将军有何难处?”
秦逍叹道:“如果只是告知生军械案,却不能说明详情,圣人看过折子之后,必定会责怪我办事不利。朗将,你之前与田世朝的交情如何?”
淳于布立时警觉,镇定道:“田世朝是户曹主事官,榆关粮草供给这几年一直都是由他负责,所以倒是时常见到。不过也仅此而已,无非是公务上的接触,谈不上什么交情。”
“看来是有人背后胡说八道了。”秦逍笑道:“竟然有人说田世朝与淳于朗将交情匪浅,来往十分密切。”
淳于布立刻道:“秦将军,是谁乱嚼舌根?老子扒了他的舌头。”
“朗将不要生气。”秦逍摆手道:“既然朗将说只是和他有公务上的往来,那就谈不上亲密了。”
淳于布四下看了看,才轻声道:“秦将军,恕末将直言,这田世朝办事还算有些能力,当初是由霍郡丞一手提拔起来。霍郡丞对他十分信任,也十分器重,户曹诸多事务,都是交给田世朝打理,他也算是霍郡丞的心腹了。”
秦逍身体微微前倾,问道:“田世朝是霍郡丞提拔?”
“正是。”淳于布微微压低声音道:“这田世朝本来只是辽西丰和县的一名县吏,擅长处理钱粮事务,霍郡丞来到辽西不久,听说此人,亲自考察过后,便将他调到了府城,调来府城不过半年,就委以辽西户曹主事官的重任,此事人尽皆知,将军只要略一打听就能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秦逍似乎明白什么,想了一下,才问道:“朗将,有一事本不该多问,你也可以不回答。”
淳于布道:“将军但说无妨,末将如果知道的,绝不隐瞒。”
“霍郡丞与公孙尚关系如何?”秦逍问道:“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矛盾?”
淳于布自然清楚,秦逍这些问题看似很普通,但因为军械案的缘故,这每一个问题可都是要命得很,一个不小心说错了,就可能让自己陷入极为不利的处境。
他当然更加清楚,如果秦逍和朝廷真要以军械案在辽西掀起风波,区区户曹主事官肯定不能担起军械案这样的罪责,秦逍势必要以此牵连更高层的将官。
他不是蠢人,心中明白,此次军械案要么向自己这边牵涉过来,要么就是向田世朝的上官引火过去。
秦逍这几个问题,分明是在决定接下来该将矛头指向谁。
辽西郡三巨头,郡守已死,郡尉被囚,只剩下一个郡丞,淳于布判断,秦逍或许愿意利用军械案将霍勉之这位辽西郡丞拉下马。
秦逍的雷霆手段,淳于布是见识过的,短短几日,辽西郡三巨头三去其二,足以见得这年轻人的心狠果决,他实在不愿意看到秦逍利用这次机会将矛头指向自己。
如果牺牲霍勉之能保全榆关和自己,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将军想一想,如果霍郡丞真的与公孙尚他们有矛盾,又怎能在辽西安安稳稳待上这么多年?”淳于布面不改色,轻声道:“辽西郡守公孙尚和郡尉乔明水一丘之貉,如果霍勉之和他们有矛盾,这两人可以轻松将他整倒,霍勉之根本待不到今天。据末将所知,霍勉之不但与他们没有什么矛盾,而且相处得极为融洽,公孙尚很器重霍勉之,辽西诸多事务都是交由这位郡丞大人一手打理。只不过霍勉之不似那两人看重钱财,他更看重名声,所以在外人看来,霍勉之似乎为官清廉,与另外两人不是一路,但实际上三人自始至终都是在一条船上。”
秦逍一副恍然大悟之色,道:“原来如此,朗将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
“不过话说回来,田世朝藏匿军械,霍郡丞应该是不知道的。”淳于布叹道:“田世朝虽然是他的心腹,但末将不相信霍郡丞会指使田世朝私下藏匿兵器,这是大罪,霍郡丞不会明知故犯。”摇摇头,感慨道:“霍郡丞最多也就是用人不善,有失察之过。不过.....哎,事情真相如何,末将也不敢擅言,还需要仔细彻查。”
“朗将说的是。”秦逍含笑道:“朗将一夜赶路,十分辛累,这样,你先好好休息一番,调粮之事,你回头去找霍郡丞商议,只要那边没问题,随时可以去仓库调粮。”
淳于布这才起身拱手道:“那末将在此谢过将军,先行告退!”
秦逍目送他出了大堂,只等到看不见他身影,这才回头,却见到从后堂缓步走出一人,脸上阴云密布,却正是辽西郡丞霍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