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布离开郡尉府,心情却是颇有些复杂。
他知道方才自己那几句回答,应该会让秦逍将矛头指向霍勉之。
辽西三巨头,唯独剩下一个郡丞,秦逍肯定会觉得碍眼,自然希望趁此机会直接将霍勉之也扳倒。
如果不是担心秦逍会借机将矛头指向自己,淳于布肯定不会在背后给霍勉之下药。
但事到如今,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被拖扯进去,搞不好榆关就不保,如果榆关真的从自己手中丢失,自己日后在辽东军中肯定也没有立足之地,毕竟那帮人将如此重要的关隘交给自己镇守,自己却因为军械案被拽下马,导致榆关丢失,一定会让那群人对自己心生愤怒。
榆关的掌控权对辽东军实在太过重要,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虽然他知道霍勉之很得大将军汪兴朝的赏识,不过危急时刻,该牺牲的时候还是要牺牲,为辽东军的集体利益,任何个体都可以牺牲,而且在霍勉之的心里,霍勉之根本算不得辽东军的嫡系。
军械案如何侦办,他现在没有心情去多考虑,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军粮调运过去。
如果榆关真的因为军粮出现兵变,处境最不利的就是自己。
赶到郡丞府的时候,没等他开口,看门的便已经告知郡丞大人并不在府中,也不知道去往何处。
淳于布心中虽然焦急,但要调拨军粮,现在就只能找霍勉之,毕竟秦逍那边已经答允,只要霍勉之这边派人调粮,龙锐军那边随时可以打开官仓。
他虽然有些疲惫,却还是先在郡丞府等候。
郡丞府的官吏们都不知道霍勉之的下落,而且没有人敢多言语,让淳于布在一间雅厅等候,一杯接一杯上茶等到中午,有人送来饭菜,又等到半下午,却始终不见霍勉之出现。
淳于布虽然极力让自己显得有耐心,可是在郡丞府等了快一天,没有人给一个明白话,甚至都无人知道霍勉之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找到霍勉之几名属下官员,提出这些官员处理一下榆关粮草的问题,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答复,调运军粮,除非得到郡丞大人的手令,否则没有任何人敢安排这样的大事。
淳于布心下恼怒,如果是从前,自己亲自来到广宁城,郡守公孙尚都要亲自接待,至于拨运粮草这样的事情,也就自己一句话的事情,广宁这边的官员们一定会又快又妥善地解决掉。
现在倒好,自己等了一天,竟然连霍勉之的面都见不着。
傍晚时分,淳于布实在等不了,留下两名部下在郡丞府继续等着霍勉之归来,一有消息离开去禀报,自己则是再次前往郡尉府。
他进城的时候,不能领着兵马入城,最终经过协商,除了十名骑兵一同入城协助看守粮车,身边只带了四名随从。
等到了郡尉府,天色已经灰暗下来,这边却也是告知秦将军已经出去处理事务,但去了哪里,手下人也是一无所知。
淳于布为之气结。
他在郡尉府又等了大半夜,秦逍始终未归,郡丞府那边也是没有消息。
实在没有办法,半夜只能先找个地方歇息,次日又是先往郡丞府去,依然没有霍勉之半点消息,到了秦逍这边,却听说秦逍已经出城办事,不过留下话来,如果霍勉之要调粮,官仓那边必须放行。
整整一天过去,淳于布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却偏偏束手无策。
广宁官仓没有霍勉之的手令,根本不可能调出一个粮食,这时候向都护府求援,即使都护府立刻安排拨粮,但时间上也已经赶不及。
黄昏时分,广宁城的一家茶楼后堂雅室内,秦逍正与霍勉之相对饮茶。
这里的茶很好,而霍勉之也是茶道高手,亲自沏茶。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霍勉之脸色有些凝重,给秦逍倒了一杯茶,语气还是有些担忧。
秦逍含笑道:“霍大人觉得他会如何?”
“我想不出来。”霍勉之摇头道:“不过几乎可以断定,榆关那边的粮草已经告竭,就算现在安排调粮送过去,那边也要饿上两天肚子。”凝视秦逍,皱眉道:“恕我直言,将军是否就等着榆关那边生兵变?”
秦逍含笑道:“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生,所以我事先会将所有的变化都考虑在其中。”
“将军的智略,让人钦佩,也让人害怕。”霍勉之苦笑道:“榆关看来是真的守不住了。”顿了一顿,才问道:“敢问将军,粮队藏匿军械,是否是将军安排?”
“霍大人为何会这样说?”秦逍淡然一笑:“自始至终,粮草都是由你手下的田世朝经受,车队也都是他的人,藏匿军械又如何与我有关?”
霍勉之叹道:“事到如今,将军又何必瞒我。我在这里躲避两天,淳于布便是再愚蠢,也知道我是有意而为。我没有出面调粮,不得得罪了淳于布,也已经与辽东军交恶,他们是绝不会放过我。”
“淳于布昨日就已经准备让我将矛头指向大人。”秦逍道:“他为了保全榆关,几乎没有犹豫,就将你出卖。霍大人,你应该明白,虽然令郎被辽东军收编,但自始至终,他们从未将你当成自己人。”
霍勉之道:“我明白。辽东军盘踞东北百年,汪兴朝一党在这边根深蒂固,这群人都是早先东征渤海的将官后裔,他们的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我曾在朝廷为官,而且在此之前与辽东军没有任何渊源,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将我视作自己人。”
“但是我可以保证,朝廷依然会将你视为自己人。”秦逍正色道:“霍大人是精明人,从我出关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代表朝廷前来制衡辽东军。大人如果协助我们控制辽西,那便是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圣人英明,也不会愧对霍大人。”
霍勉之若有所思。
“昨日淳于布对我说,霍大人在东北兢兢业业办差,只是为了求名。”秦逍微微一笑,道:“我也觉得确实如此。不过却并非淳于布所说的沽名钓誉,霍大人这样做,只是为自己正名。”
霍勉之身体一震,抬头看着秦逍。
“当年在吏部当差,霍大人与同僚时常生争执,因此受到许多人的排挤,究其原因,当然不是霍大人真的有什么问题。”秦逍叹道:“我在京都待了一阵子,对各部官员的品行颇为清楚。那些人大多数只是尸位素餐,他们想的不是帝国,想的只是自己的前程,所以疏于自己的差事,想的都是如何钻营,在那种环境中,如果与他们同流合污倒也罢了,可是若真的实心办差,反倒成为异类,受排挤也是理所当然。”
霍勉之苦笑道:“看来秦将军对各部的情况确实很了解。”
“霍大人那时候年轻气盛,自然是有着满腹抱负,对差事也是尽心尽力。”秦逍凝视霍勉之道:“我完全能够理解霍大人当时的心境,你那时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所以心里想些什么,我很清楚。你一腔热血,一心报国,却因此和同僚格格不入,最终被他们排挤调往东北。离开京都的那一刻,霍大人心中想必很是悲凉,也满腹委屈。”
霍勉之端起茶杯,仰饮了一大口,神情感慨。
“你到东北不改本心,依然尽心办差,甚至到如今也从不懈怠,这并非是霍大人真的想要效忠辽东军那帮人,归根结底,只是希望为自己正名,一吐心中的郁气。”秦逍眼中显出敬意:“如果你真的与辽东军串通一气,又为何在他们大肆圈地占田的时候,却没有强占一分良田?以你的地位,只要和公孙尚他们同流合污,占有几百倾良田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霍勉之眼角跳动,却没有说话。
“你所做的这些,无非是想让当初那些排挤你的官员看到,你的能力远胜过他们。”秦逍凝视霍勉之,平静道:“你甚至希望圣人看到,当初被排挤出吏部,并非是你不堪大任的缘故,而是那帮尸位素餐的家伙妒贤嫉能而已。”
霍勉之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二十多年过去,第一个如此理解我的人竟然是秦将军。将军说的不错,我自幼苦读,遍观史书,我大唐曾经强盛无匹,那时候的唐人心中满是荣耀。我只希望能够为大唐尽一份力,再次让我大唐威震四海。只可惜空有抱负,却无施展的手段。反倒是来到东北,辽东军那帮人并没有打压,而是让我尽展所能。我知道他们只是将我当做治理地方的一件工具,可是比起一生怀才不遇,能够一展所长,就算是死,也不会太遗憾。”
“正因如此,我才对霍大人心存敬意。”秦逍正色道:“我也相信,明珠不会一直蒙尘,霍大人既然有心要为大唐强盛添一把力,就一定有尽情施展才华的机会。”顿了顿,才道:“霍大人一心想要让大唐重现当初的强盛,可是如果辽东军始终霸占东北四郡,甚至让朝廷失去对东北的控制,我大唐的荣光又如何能够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