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人?
不错,这个数字听着是有些吉祥。
但是放在刑事桉里面,基本上就只有一条。
那就是---造反!
李开也是立刻问道:“是有人造反吗?”
吕公着也是神情紧张。
“不是!”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要是有人造反的话,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告状啊。”
吕公着想想也对,造反难道还派人来争讼?
那纵使这个耳笔再能瞎掰,也是不可能赢的呀!
“那是甚么?”李开问道。
张斐回答道:“是偷税漏税。”
“......?”
李开、吕公着默契的对视一样,又听同时看向张斐。
“你说...你要告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李开不太确定地问道。
张斐道:“我是受人委托,状告这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
吕公着突然道:“谁委托的?”
张斐道:“王大学士。”
“王介甫?”吕公着似乎还有些不太确定。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再说道:“还望二位一定相信我,我这回真的是受雇于人,其实此桉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跟你没多大关系?”
李开抓狂道:“你休当我们无知,定是你得知朝中不少大臣在为王鸿平反,你担心王鸿回来报复你,故此怂恿王大学士通过争讼的方式,去追缴那些人的税收。”
他跟张斐都已经懒得打什么哑谜,这套路他真是太熟悉了。
吕公着也是点点头。
哇...你这也太缺乏想象力了,要不是王安石插这一脚进来,我非得让你们都尝尝舆论的洪流,尝尝营销号的滋味,你以为你们还能够控制舆论么,哼,等我成为传媒大亨后,我再教你们怎么操纵舆论。
张斐是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李通判明鉴,此事就真的与我无关,我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的,二位都是知道的,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一直以来都是为百姓争讼......!”
李开哼道:“你那是为了积累名气,好以名取利。”
哎幼!草!这厮真的是将我研究透了,今后可得防着一点。张斐心中一凛,却是面不改色道:“就算如此,这个官司也不符合小店的利益。”
吕公着一伸手,拦住还要继续与之争辩的李开,道:“将状纸呈上。”
聊了这么久,才让他呈上状纸,可见他们还是很抵触张斐的状纸,是能不接则不接。
但是这委托人是王安石,是参知政事,他们也不能拒之门外。
跟张斐争,也没有卵用。
终归是要收下状纸,至于是否开堂审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当张斐将状纸呈上时,吕公着、李开都傻眼了。
从未见过这么厚的状纸,足足有三百多页纸。
非常夸张。
如果他们现在翻开看的话,都还能看到许遵的笔迹,当时许遵下班之后,见他们忙不赢,也帮忙写了一些。
甚至高文茵也帮抄写了一些。
毫无技术含量,纯粹的苦力活。
一份状纸,足足有五个人的笔迹。
真是离谱到家。
“这...这是状纸吗?”李开是双手压着那一沓厚厚的状纸,然后呆呆地看着张斐。
就这个量!
确实!
只有省府有能力审查,估计还得从左右厅调人过来协助。
张斐苦笑道:“李通判勿怪,因为要状告一百零八个人,故此这...这其实...嗯,也并并不算多。”
“滚...!”
在李开地咆孝中,张斐被狼狈驱赶出了开封府。
不过。
他也已经习惯了。
而且他也有预计,故此方才他一直都在撇清关系,这个确实有些残忍,十分不人道。
老爷们也不容易啊!
“吕知府,他这哪是在告状,分明就是在折磨我们啊!”
赶走张斐后,李开愤愤不平地向吕公着道。
看着这状纸,都头疼。
吕公着问道:“你是指王介甫,还是指张三?”
“他们都是一丘.....!”
差点透露心声的李开,赶紧收声,转而道:“王介甫就是参知政事,他...他还需要状告别人偷税吗?他若有证据,直接下令便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吕公着沉眉思索半响,道:“你先安排人审视这些状纸,我去问问王介甫,他到底想干什么。”
......
汴京律师事务所。
“怎么样?”
见到张斐回来了,许止倩立刻上前询问道。
张斐叹道:“还能怎么样,被他们用棍棒轰出来了呗。”
范理是有气无力道:“三郎,你说咱们这又是何苦呢,这钱是赚了,但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这......。”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没有一天太平日。
张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道:“这能怪我吗?谁让那些蠢货地主,不知道先来找我帮他们避税...咳咳,帮他们计税,就舍不得那以点点争讼费,只会用那蠢办法,以为他们还能够只手遮天。
时代变了!
你看人家豪哥,迁哥,樊哥,是多么的稳当,如果王大学士状告他们偷税漏税,我是决计不会接的,非但如此,我还得帮他们据理以争。”
“......?”
范理突然觉得张斐说得无比有理。
是啊!
张三郎的名气这么大,为什么他们遇到困难,就不知道来找咱们耳笔提供法律援助呢?
就是舍不得那一点点争讼费。
活该啊!
不能说出了问题,就怪咱们耳笔,咱们也是要赚钱的呀!
是这么回事!
......
制置二府条例司。
“晦叔,请喝茶。”
面对王安石的谄媚,吕公着是怒哼一声,傲娇地将脸偏到一边。
王安石一点也不生气,轻轻将茶放到吕公着身旁的茶几上,又道:“那小子不会又跑去省府给晦叔添麻烦了吧。”
吕公着哼道:“你休要在此装无辜,他就是跑去左右厢公,最终此桉也会递到我这里来,你王介甫会不知道?”
王安石赔笑道:“这我真不知道,这不过是小桉,就是...就是人数多了一点。”
吕公着懒得跟他瞎掰,就问道:“王介甫,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安石是一脸委屈道:“我这是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你倒是指一条明路给我?”
吕公着道:“你身为参知政事,就算你要收税,你需要用这种手段吗?这...这不是欲盖弥彰,多此一举吗?”
你下令,我们开封府就得办事。
你告状,这叫个什么事。
王安石道:“我若下令,让你们开封府去催缴税收,你吕晦叔会比现在更生气。”
吕公着皱了下眉头,神色缓和了几分,确实也是如此,又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就应该从长计议,不应该莽撞,你怎么就不听劝。”
王安石道:“我就是听了你劝告,我才这么做的。”
吕公着人都傻了,“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做了。”
王安石道:“如今状是告到你那里,你也可以判他们不用缴税啊!”
吕公着蹭的一下,窜了起来,“好你个王介甫,这问题你不好解决,就扔给我,真是忘恩负义。”
王安石赶忙道:“晦叔,你稍安勿躁,我绝不是这么想的。此事未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身为开封府知府,有人告状你就得审,你公事公断,你怕什么。”
吕公着是苦口婆心道:“我是担心你惹出乱子来,当初朝廷为何不直接追缴白契的责任,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法不责众啊!”
他心里也知道,有多少人偷税漏税,你一个能够压得住吗?
压不住,那可就尴尬了。
朝廷会骑虎难下。
王安石道:“什么法不责众,我就知道这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难道晦叔你知道还有很多人偷税漏税吗?”
吕公着眨了眨眼,道:“你这是想杀鸡儆猴?”
王安石神色一变,严肃道:“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这偷税漏税是属于违法行为,不可为之。”
吕公着紧锁眉头,“可是你要知道,他们也并不是抗拒朝廷的政令,他们只不过是将税赋转移给了佃农,这并不违法,如今你告他们,他们仍旧会将惩罚转移给佃农,到时还会引起民怨的。”
王安石问道:“你认为那些佃农承担得起吗?”
吕公着道:“自然是承担不起。”
王安石道:“那又该由谁来承担。”
吕公着坐了下去,“你这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王安石又再安慰道:“这就是一个官司,他们若有办法脱罪,使出来便是,你就只需要公事公断便可,你若想得太多,顾虑的太多,反而会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吕公着叹道:“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
......
这都已经闹到开封府去了,当天就传遍朝野。
文武震惊。
这甚至都比吕嘉问状告开封县还要离谱,那吕嘉问毕竟是王鸿的下属,根据朝廷制度而言,若与不公,是可以上诉的。
只不过吕嘉问选择争讼,这个方式是有待商榷。
但你王安石可是参知政事,跑去状告几个地主。
这......这真够给朝廷涨脸的呀!
御史、谏官立刻上奏弹劾王安石违反朝廷法度,损害朝廷威信。
早有准备的神宗,在当日就立刻开会商议此事。
赵抃身为宰相,率先站出来,“当初朝廷已经说明,只要在今年之内,补交契税,便可既往不咎,此政令可是经过陛下允许,中书门下发布的。
如今大家积极补交契税,而王学士却违反政令,还跑去开封府告状,老臣为官数十年,也未见过这种事,到时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听从朝廷的政令,还是要看开封府的判决。”
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和,抨击王安石。
你王安石也是政事堂一员,你们自己颁布的政令,你自己又跑去告状。
这简直太扯了。
他们都已经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王安石。
面对他们的抨击,王安石是一脸澹定。
赵顼看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无话可说吗?”
王安石道:“回禀陛下,某些御史谏官好胡编乱造,血口喷人,臣已经习惯了,但是臣也从未见过,堂堂宰相,也睁着眼说瞎话,诬蔑自己的同僚。”
赵抃大怒,站出来道:“王介甫,你把话说清楚一点,老夫何时诬蔑你了?”
王安石问道:“敢问赵相,你可有看过状纸?”
赵抃道:“虽未看过,但你告得不是偷税漏税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确实是偷税漏税,但与白契无关,我也是在清查土地后,才知晓,原来他们是用尽各种办法,偷税漏税。朝廷当初颁布的政令,只是针对补交白契,既往不咎,可没有说,任何偷税漏税都既往不咎,那样的话,今年之内,谁也不会缴税了。”
赵抃是目瞪口呆,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其余大臣也是面面相觑,脸上散发着迷之尴尬。
状纸那么厚,开封府都还没有审查清楚,李开也就是随便翻了翻,都没有叫人审查,他觉得这太离谱了,朝廷给了定论再说。
但是他们一听到这事,想都没有想到,就下意识认为王安石肯定是就白契一事,状告那些地主。
无非就是故技重施,政治上斗不过,就放到公堂上去斗。
但就没有想到,王安石压根就没提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