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看着刘信的眼光,不加掩饰的都是欣赏之意。那欣赏之意中,似乎还有着别的深意。
见刘信承认自己想不出更多了,秦始皇道:“百姓不足,天下不稳,边境不宁,官吏不廉,权臣不忠,这确实是国之隐患。你能够想到这五点,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了。但除此之外,朕还有五大忧患!”
刘信倒也好奇,认真聆听。秦始皇道:“朕之第六大忧患,便是人心不一。朕虽然已经统一了天下,命车同轨、书同文,但天下杂说纷呈,导致愚民心思混乱,更有奸恶之徒屡屡欺世盗名,妖言惑众,扰乱人心。人心不安,天下何以安?人心不统一,天下岂可曰统一?朕虽已经下旨焚书,但儒以文乱法,武以侠犯禁,终归还是一大隐患!”
刘信很想告诉他,焚书本身是错误的,真正的思想不可能依靠焚书来遏制,而且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来说,容许多元思想的存在,其实才会更加稳定,搞思想钳制只能换来短期的表面上的稳定,而且会从根本上扼杀一个国家的活力。
但这些话,他终归没有说。说了,此时的秦始皇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华夏的历史上,并非没有思想自由的时代。就在这个时代往前不久,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春秋时期,诸子百家,贡献出了这个时代全人类最为璀璨的思想光辉,即使几千年后依然放射着人类崇高理性的光芒。
然而,在秦始皇看来,恰恰是这种百家争鸣的局面,正是天下战乱不休的重要根源之一。由于各种学说都大行其道,导致人们思想难以统一,天下才会更加混乱。所以,既然他已经依靠征伐,统一了天下,那么就必然要试图改变这种局面,希望能够把天下人的思想都统一起来。因此,“焚书”这种在后世看来大逆不道的举措,在此时却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因为在秦始皇眼里,这可能是和“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等各种举措相同的、甚至更为重要的治国之策。
由于秦朝大一统的短暂,“焚书”的实质影响其实是有限的。后来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那才是比秦始皇“焚书”更为厉害的手段。而春秋战国以来华夏民族自由奔放的思想潮流,至此才遭到真正的遏制;“统一思想”的举措,至此才完成。
只听秦始皇还在继续说:“朕之第七大忧患,乃是风俗不醇。我大秦子民,历来以耕战为重,质朴敦厚,求真务实,此实乃我大秦历代祖宗励精图治、厉行教化之功。然,如今天下统一,四海太平,许多人便居功自傲,开始贪图享受、不思进取,更有的受六国骄奢淫逸之风气影响,奢靡之风,自官吏而传遍民间,自民间而侵染官吏,即使是朝堂之上,许多文武大臣过去和朕一起废寝忘食,栉风沐雨,可如今也渐渐忘本,竞相攀比。这种风气若不能遏止,则大秦如六国之亡,也在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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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刘信看秦始皇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想到了后世有人在建国后谆谆告诫的那句话:“在夺取全国政权后要经受住执政的考验,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
秦始皇的顾虑,显然不是没有道理的。秦始皇的谋略之远,也显然不是一般的帝皇所能比拟的!
只听秦始皇还在侃侃而谈:“朕之第八大忧患,是谓宗室不睦。朕吸取周室分封导致数百年战乱的教训,决议废分封制,采封建制,设立郡县以治天下,而不许宗室封王裂土,以免重演诸侯并立、天下纷争之祸。朕相信,此举乃前所未有的开创之举,然势在必行,实乃我大秦国祚能传千世万世之根基。但如此一来,宗室们都无不失望,有的怨恨于我,蠢蠢欲动。朕不忍同室操戈大行屠戮,但不得不担心祸起萧墙啊!”
刘信道:“这一点,我完全赞同皇帝的英明举措。要想天下长治久安,分封制绝不可行,务必采取封建制!万世之后,将会更加验证您的英明远见!”
秦始皇大喜,两眼放光,居然有点像个小孩子,道:“你也真的这么认为么?好!好!好!”
但他随即又面色严肃起来,道:“不过,朕还有第九大忧患,那就是后继不堪。朕子女众多,但多数平庸,其出众者,不过扶苏一人而已。扶苏生性纯良,聪慧好学,心怀苍生,若继我为帝,必将为我大秦万民之福!然而,扶苏未经大风大浪,受儒教影响过深,性格过于刚强耿直,尚不谙治国之要、治军之道,难以驾驭群臣,统治天下。”
刘信试探着问道:“所以,皇帝这次把他派去边关,和蒙恬将军一起修城戍边,并不是真的要惩罚他,而是要让他在边关经受磨炼,与军中建立起连接,为以后治国理政打下基础?”
秦始皇大惊,看着刘信,无语了片刻,才问道:“你何以知道这些?”
刘信忙道:“我只是想到,玉不琢不成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皇帝既然对扶苏如此器重,却又仅仅因为他在朝堂上应对不当,就把他发配边关,那自然不是真的对他失望,而是要借机锻炼他、磨砺他!”
秦始皇又静静地看着刘信,双眼中的神情幽深难测。饶是刘信,也不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忙道:“如果我说得不对,请皇帝恕罪!”
秦始皇道:“不,你说得很对!但愿扶苏这孩子,也能像你这么聪慧,能够领会朕的这片苦心!”
说罢,秦始皇又感叹道:“刘信啊刘信,我真想不到还有你这样一号人物,不仅文武全才,而且小小年纪,看起来竟然是天下最懂我的人之一!也罢,既然你如此懂朕之心,那么你再想想,朕之第十大忧患,究竟又从何来?”